第二天，林瑶着装很不入时地走进九兴集团的财务室，一个花季芳龄少女却穿着得比四十岁的财务经理还保守，长衫长裤，还是前年流行的夏装，生怕多露了肉。

她低头埋着交待的事情，不多说一句话。很快，办公室的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性格的女孩子了，除了吕小言主动和她说话外，她一天说不了几句也不觉得闷。

可上班大半年了，林瑶自始至终公司的大老板。听吕小言说，要想见到高层人物不容易的，他们一般只接见中层主管。但有个例外，每年的岁末，公司会举行大联欢，无论地位高低贵贱都会济济一堂，到时总裁也会莅临。那个场面很壮观！吕小言只蜻蜓点水般的描叙了下，其余供林瑶尽情发挥想像。

年会那天终于被林瑶盼到了。时间定在下周五，场地安排在离公司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当林瑶还想穿着工作服入场的时候，被吕小言赶紧劝阻。

“瑶瑶，你是没去过，那种场景就像是上流社会的宴会。男士都装西装打领带，女士清一色晚礼服。你得好好打扮一下自己，花点时间。明白吗？”

“可我没晚礼服，”她声音很小，用目光询问对方该如何办。

“我早就想到你会这样说了。我有个表妹，身材个头跟你差不多，专搞公关的，礼服少不了。”

“真的，那就要谢谢你了，小言。”

“还跟我客气，到那天你先来我家，我们俩一块儿打扮好了去。”

那是一件祖母绿的束腰抹胸高分叉拖地长裙，当那根绿丝带轻轻搭在她细长的脖子上时，吕小言两眼发呆地看着她。

“怎么样？是不是大腿正中的叉开得太高了。”她左右晃动着，在想下面会不会走光。

“林瑶，说实话，你到现在都没谈个朋友真是极大的损失。今晚你一亮相，不知要吸引多少男人的眼球。如果个头再高些，你简直可以改行当模特了！哎，平时你就该穿着入时些。”

“别说笑了，谈没谈恋爱跟这没关系。”她不以为然道。就连吕小言也不知道自己有个生病的父亲，每月工资一大半都交给家里了，哪儿还有多的钱去买漂亮衣服。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行了，可以化妆了。”吕小言翻了个白眼，对着镜子里那个希腊女神说道。

“我只带来一条珍珠项链。”林瑶再没有别的首饰了。

“哪次你不是用它来装扮自己，瞧，我特意从我表妹那儿拿来的，般配吧！”吕小言手里拿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珍珠蝴蝶，栩栩如生，她将这只蝴蝶插到林瑶盘起的秀发上。黑白分明，分外耀眼。

等林瑶把珍珠项链和头饰都戴好后，吕小言才开始装扮自己。今晚她要穿一件丝绸锻面的红色抹胸礼服，再配戴了一块男友送的金镶玉吊坠。

当两人匆匆赶到会场的时候，那里早已人声鼎沸。

整个会场布置的高雅富有情趣。白色和蓝色是主打调，寓意着天空与大海。男士们彬彬有礼，女士们优雅高贵。

小言递给她一杯红酒，小声地在她耳边说：“这全是自助式的，你不要太拘谨。一会儿，我帮你物色一个。凭我的眼光至少应该是个中层以上管理才配你。”

林瑶呆呆地看着她，这丫头老为自己操着心，不过她倒是已有心仪的对象了，自己落单她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随后俩人步入到会场人流中。

年会开始了，先是女高音演唱了一段卡门，接下来是一支现代双人舞。林瑶都没有驻足欣赏，她被吕小言不停的介绍给陌生的男同事认识着。

音乐声在大厅响起，先是一段小提琴伴奏，随着钢琴键的按下，人们目光全投回到了舞台正中，那台银白色的钢琴上。

这首曲子对林瑶并不陌生，是马克西姆版的《野蜂飞舞》，在电视上看过那个高大英俊的克罗的亚钢琴王子演琴过。弹琴这只曲子难度相当大，节奏明快，据说马克西姆平均一秒要按下个键。这个人有把握把这首曲子演绎好吗？

她慢慢朝舞台方向靠近着，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了那个演奏者。

一个长发齐肩的男子将全身心地感情都倾注到十指上，指尖在黑白的琴键上飞奔往来，片刻不留，急促的琴声像雨点样洒落下来，让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演奏者完全沉浸在音乐中，他的手指，他的身体，都笼罩在紧张刺激的旋律中，整个舞台都被这种气氛渲染了。台下的听众，竖起耳朵在分辨哪是钢琴声哪是小提琴声，他们生怕错过每一个音符，他们仿佛被演奏者施了魔发，摒气凝神，目不转睛，心甘情愿被音符愚弄。是的，会场确实有一大群野蜂在上空盘旋狂舞，受人指示来参加这场盛宴，哦，确切说指使它们的是个精灵，所有人的耳朵都被它掌控，十个指头在琴键上舞动翅膀的精灵！

林瑶看不清那张脸，头发肆意地在他脸上跳动着，仿佛音乐注入了它生命。原本平静的心在琴键按下的那刻就不在属于自己了，它被激昂的音符拧得紧紧的，像上了发条的齿轮，揪着不放。这种感觉难以言表。但肯定是来自于舞台上演奏者激情活力的召唤，她心中原本就有被束缚的东西，那一瞬间得以释放。

琴声终止，演奏结束，当精灵的翅膀从琴键移下放在双腿上时，所有的人才意识到听觉的盛宴结束，他们报以雷鸣的掌声表示愉悦的臣服。

公司里居然卧虎藏龙！这个人，琴技精湛，指法娴熟，有对音乐极强的领悟和诠释，没有个十年功是达不到这种地步的。唉，自己小时就梦想过能像他一样坐在钢琴边，可家里哪有钱为她的愿望买单。这个人的家境至少比自己强。

林瑶已经置身在听众最前面一排，演奏者从凳子上站起那一刻，林瑶傻眼了天啦，他的个子，他的个子太矮了！顶多只有一米五四！刚才那种五体投地的敬佩瞬间烟灰飞灭，惋惜油然而生。虽个子矮小，体态倒还匀称，要不真不想看第二眼了。

有这样心情的人不只她一个，但凡认识不认识，见过没见过的都会替他的身高感到叹惜。可那个人似乎满不在意，他挺拔地站在舞台中央就证明了一切，带着自豪的微笑分别向三个不同方向深深地鞠上一躬。当他朝林瑶这个方向低下头又抬起头时，看到这尊希腊女神像。

林瑶感觉到有道深遂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秒。她敏感地朝后退了退，急忙转身，插入后面的人群里。

吕小言不知去哪儿了，林瑶独自一人离开会场，来到洗手间。

看着镜框里的自己，她嘲笑着：自己为什么要跑到洗手间来，躲避什么吗？可笑！

就在这时进来两个不相干的女人，她们年龄比自己稍大，一边补着装一边闲聊着。

“刚才弹钢琴的是谁，从没见过，个头那么矮。”

“你当然不知道了，他是老总身边的人，说不清具体职位，我每次看到他都从老总车的驾驶位出来，应该是个司机！”

“什么？司机弹琴弹这么好？！”对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呵，你第一次来，那人每年都会在年会上来段钢琴独奏的，像是要展露头脚。给你这样讲吧，老板对他是客客气气，他很有才的哦，除了弹琴他还会拉小提琴，据说还会几门外语，不能小瞧。”

“真的！？哎，不过那个子真是美中不足，我敢打包票，没有一个女人敢跟他一起出去。”

“不见得吧，我就见过有人跟他一块儿，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女孩。就说到这儿吧，咱们走吧。”那个女人故意瞄了眼身边的林瑶。

林瑶这才发现在自己洗完手一直站在这儿听她俩对话，赶紧转身离开。

那些话已经全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公司有这么个怪人，真如那人所说他吗，给老板开车？会几国外语？就凭他那双手就可以找份更体面的事做。看来那人不是因为钱而干活的，可能他口袋里是从没缺过钱，这跟自己完全不是一类。哎，想这么多做什么。

林瑶踏进大厅，香气四溢。自助晚餐开始了！

菜品中西结合，琳琅满目。除了有她喜欢的虾和鱼子酱外，还有就是各种西式美味冰淇淋。她食欲一向很好，打算每道菜都品尝一下。正当她拿着餐盘走进餐台的时，一位男士注意到她。

这个人是销售部的一名老员工了，叫钱江。他的嘴可不是一般的能说。

“我怎么没发现公司还有你这样的美女呀？”他带着欣赏的目光微笑地看着她。

“哦，你好，我是财务部新来的，林瑶。”她客气略带几分矜持地答道。

“林瑶？那你今晚有男伴吗，我正缺个女伴，不算冒昧的话，我来做个护花使者。”他眨了眨眼。

“哦，”她左顾右盼了下，没看到吕小言，不过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并不让人生厌，笑笑应允了。

晚会渐进高潮，老总身后跟着一群高管步入会场，逐一跟员工们寒喧问候着。大家原地不动，等待着老总的幸临，目光不约而同集聚在总裁以及他身后那群精英上。这当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数那个小个子了。他紧帖着老总，看上去更像是他的秘书。

当这群人朝这边走来时，林瑶有些紧张。而旁边那个钱江却积极大方地向总裁及身后的高管们招呼问好。

老总年逾五十，满面红光，精神矍铄。

“哎，又有新面孔了，好好干，年轻人！”老总说完举了下杯，还没等林瑶开口，他已转身，带着身后的人步入下一拔。

真有些许遗憾，倒是那个小矮个走过自己身边时多瞥了两眼。正是多看的两眼，把她搞得心烦意乱起来，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洗手间那两个女人的谈话，飞进了她脑子里。没有一个女孩子敢跟他出去，这话说的当真不假。据刚才的目测，那个人要是站在自己跟前，顶多达到自己下巴的位置，这还不排除他穿增高鞋的可能。真是种侮辱。她目光不太友好地回瞪着那人的背影，希望他回头能看到自己这个表情，然而对方再也没有朝这边看了。

年会结束后，钱江亲自把她送回了家。林瑶有种预感，自己会跟这个送自己回家的销售员发生些什么。而吕小言之后没再露面她一点不奇怪，一定是看到自己身边有男伴了，把时间留给他们俩。

年会上对林瑶感兴趣的并不止钱江一人，但那些剩男们都没钱江下手快。谁都知道他那张嘴，休想从他手里夺走这个漂亮女人。一整晚都是他陪着林瑶。

又重新上班了，财务室的工作总是月初和月底忙，她很快就把年会的事忘了，但销售员还跟自己来往着。为什么是来往呢？林瑶的感觉是，他们走得不近也不远，双方始终保持着某种距离。她近一步，对方就退一步，她退一步，对方就跟进一步，默契而心照不宣地跳着交谊舞。

难道恋爱本身就是如此？其实她连与他是否真正在恋爱都不可而知。只有一次，她含蓄地问过他，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承认他们在恋爱，这是他要的恋爱方式隐秘的，地下的，办公室的人员都不知道的，很有意思，不是吗？

林瑶并不喜欢，她希望公开，像别人一样，下班一跨出大门他就站在门口等着，手里拿着自己喜欢吃的冰淇淋，而不是她独自一人走到约会地点等着他；每晚他都应该给她来个电话，而不是隔三差五的打一个；他应该经常牵牵自己的手，给个拥抱，而不是两眼傻傻地看着自己，也不是简单地吻过后就匆匆分手。

终于有一天，林瑶在餐桌上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对方是这样解释地：

“对不起，我忽略了你的想法，但你要知道，公司一般是不允许员工谈恋爱的，我亲眼见到一对办公室恋人恋情发现后，有一个离开了公司。当然，如果你觉得我们还不够正式，我可以带你上我家见我父母，我也愿意去你家见你父母。但我还是坚持这种方式恋爱，不用走形式。”

林瑶接受了，要男人百依百顺是不可能的吧，即便在恋爱的初实阶段也是如此的。她还没有完全体会到恋爱应该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从外表上看，自己跟他看起来是很般配。钱江长得有型，浓眉大眼，透着股男子汉味儿，嘴也挺甜，能哄自己开心。性格上又互补，只要他在，自己就不会感到寂寞孤独，这就是恋爱吧！

在认识四个月后，他们见了双方父母。然而仅仅是见了父母，钱江从没带她见过他的朋友，而林瑶也没对吕小言提起自己一直跟年会上那个销售员谈恋爱。

林瑶的沉静，让他们的恋情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

当钱江要第二次拜访她家时，林瑶的母亲准备把她父亲的用药的针剂从冰箱里拿出来收好，林瑶制止了，该知道的总该知道。那药盒上的字写得很清楚它适合哪类病人使用。

钱江像上次那样，吃完饭帮着她母亲收拾碗筷。

当他把剩菜放冰箱里时，注意到那两盒药。他拿起来在手中上下翻看了下，然后又放下了，什么也没说。

林瑶在一旁看着，他面部没有一点变化，真是不露声色。

但这顿饭后，林瑶明显感到对方离自己更远了。有时打他电话他也不接，一周有时连一次面都见不到。

这段感情本就浅薄，这下可冰上加霜了！恋爱的女主角伤心地哭了。毕竟是第一次恋爱，本想全身心投入的，但对方一开始的不冷不热，到明白真相后有意疏远自己，这样的作法让她感到恋爱并不像书上或电视剧中描绘的那么令人神魂颠倒，发颠发狂，恋爱是如此现实，现实得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早有心理准备，一个外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和这个家庭，但当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她感到力不从心，难以接受另一方对此挑剔。而且一想到这种事还会有可能发生在下次恋爱对象身上时，她感到绝望之极！

吕小言发觉林瑶这段日子过得闷闷不乐，一天下班后，只剩下她们俩人还没走。

“瑶瑶，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吕小言的担心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小言是个恋爱过五次，对此是轻车熟路能手，她或许能帮自己出出主意。

当把同钱江恋爱的事向小言和盘托出后，吕小言惊讶不已。

“我的天！还有这种恋爱的！”‘我的天’，是吕小言的口头禅，只要稍遇不同寻常的事，都会开头来这一句。

“跟他就此打住，根本就没有用心爱对方。知道吗，瑶瑶，陷入热恋的双方都是疯狂的。哎，我这样说吧，你有没有一见到他就激动，心跳加速的感觉？”

林瑶不知该是点头还是摇头。

“有没有等他电话等得无法入睡？”

她轻轻摇摇头。

“有没有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的想法？”

她毫不犹豫摇摇头。

“好，结论出来了，你并没爱上他，哎，那你还有什么可伤心的。”吕小言疑惑起来。

“但我觉得，至少他是真心喜欢我的。”林瑶不想承认失败。

“算了吧，那小子嘴像抹了蜜样，他心里有数着呢，他有吻过你？抱过你？”

林瑶突然脸红了。咬着嘴，半天才点点头。

“恋爱和结婚是两回事，那家伙说不定还想当个金龟婿哦。你趁早跟他断了，别到最后成了他甩你。”吕小言直言不讳，拍拍她，“你天天坐个办公室真遇不上个什么好男人，你又不爱热闹，沉默少语的，我是你就换个接触人多的工作，慢慢挑。”

林瑶听着，感觉自己不太可能换别的工作了，读书学的就是这个，要学以致用嘛，除了会计她还能干什么呢。

两个月过去了，她跟钱江就这样不吭气的藕断丝连着，谁也没主动打个电话，像是在冷战似的。直到一天，办公室的人讨论《蜗居》，房价高涨的问题时，一位同事提到，销售部的钱江早在二个月前，在新开盘的某小区按揭了套房子，并扬言找了个不错的富家女作女友。正是这句话让林瑶刺伤了林瑶。

吕小言同情的看了看她，林瑶靠坐在椅子上，紧闭双眼，胃像是在充气的气球，慢慢地膨胀着，她实在无法忍受了，冲出了办公室。大家抬头看着这个低调少言人的奇怪的举动，疑惑不解，除了小言，谁都不知道原由。

林瑶并没跑去销售部，而是来到员工休息区，坐位空无一人。她拔通了钱江的手机，那边接了。

“哎，林瑶吗，找我什么事？”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什么要拔这个电话。

“我，我就想问下，我们俩是不是这样完了。”

“分手吗，呵，我以为这两个月你不打电话已经算是默认了。”她能感到对方在嘲笑自己愚笨。

“是吗，看来是我当真了，你待人如此随便轻率。”

“哎，千万别这样说，我还记着你的情呢。我们在男女关系上不能进一步发展，但是可以做朋友，甚至知己，你说呢？”

“呵，你在想什么，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普通的一个销售员吗，别提什么做朋友，打完这个电话就一刀两断！全当不认识。”

“知道吗，原本想给你留点尊严的，跟你客套下，可你太单纯无知了，压根不是我的菜。”

“你的菜都倒在‘钱’江里了，跳下去捡吧，王八蛋！”

林瑶使劲儿把通话结束键按下，自己的初次恋爱就这样完结了，泪水情不自禁涌了出，而‘王八蛋’也是自己生平第一次说出口。那个家伙把自己掖着藏着的，像买房子的大事都瞒着自己，还到处声张找了个有钱女朋友，更气愤得是自己就在他眼皮低下都如此胆大妄为。哦，真恨死他了，要是自己再有些勇气，就冲进销售部指着他鼻子臭骂一顿，让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可她是做不出来的，自己只会跟着他一起丢人。

初恋大都如此，难成气候，何况这也不是一场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的爱。

不知什么时候，一张白色的手巾递到了林瑶眼前。

是他，那个矮个子的司机！他脸上挂着淡淡地一丝笑！

这个人竟敢偷笑自己。

心情不好见什么东西都是糟糕的。其实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同情安慰，她不是没看到而是不想看到。

林瑶不屑地站起身，扭头就走，不时用手抹着眼泪，对自己说道：好吧，我一定要找比你好上十倍百倍的男人，到时候气死你这个姓钱的。那个矮小的身影被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