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窗边上,头发有些松垮绑着的女孩,没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她的头轻靠在身后的墙上,涟着浅浅水光的双眸似有若无地从橱窗外到店内每个角落,不停地流转,满是疲倦懈怠的双眸里尽是慵懒,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把室内外看了个遍。
从试衣间走出来的女孩,兴奋地站在镜子前,看着身上的一字肩红色长裙,拽了拽裙角,拉成伞状转了下,把原本就霞姿月韵的女人衬得妖娆动人。她弯了弯眼角,对身上的长裙爱不释手,头也不偏,就这么直盯着镜子里眸清似水的自己,笑盈盈问:“Stella,Whatdoyouthinkofthisdress?”
半天也没有反应,本来兴致勃勃的女孩狐疑地偏过身子,歪着头,便看到镜子旁的沙发上,兴致缺失,压根对她置若罔然甚至恍惚发呆的女人。
Anna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敛了敛眉,沉着脸,迈着细长的高跟鞋,两步便站在呆若木鸡,思绪飘渺的女孩面前,叉腰愤愤不平道:“Hey,Stella.”
被唤作Stella的女孩因为Anna遮挡在她面前,她才回过神,狐疑抬眼看到有些闷闷不乐的女人,收了收游离的眼光,疑惑问:“what'sup?”
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孩献宝般朝她展示身上的裙子,附带地在她面前愉悦地转了转,再一次兴致勃勃问她:“Howdoyoulikethisone?”
女孩歪着头随意瞥了一眼,依旧是刚刚窝在沙发里双手抱腰,两腿弯曲,膝盖轻轻靠拢斜放的慵懒姿态。她望向Anna时只觉得双眸充斥着明亮鲜丽的红,妖艳明媚,语气轻柔地没有一丝波澜:“Notbad.”
“Howjustthatblueone?”
“Notbad.”
“Whichthatoneisprefer?”
“Notbad.”
在Stella第五次看也不看她,同样低缓地轻声敷衍她以后,Anna终于不悦起来,抿了抿嘴,看着焦点完全不在自己身上,思绪不知道飘到何处,眼神迷离的Stella,有些扫兴地咬牙幽幽道:“Ihateyou.”
“Notbad.”
Stella一直在发呆,她对逛街一直兴致平平。尤其是这几年,她从没好好逛过街,却也无法拒绝她……热情似火的小伙伴。她知道Anna是为了她好,怕她真的与人群脱轨,所以在她的伙伴兴致勃勃地选衣服时,她便兴致蔫蔫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靠着沙发休息,时间久的她脑子都涣散到失神发呆,压根也不知道她那美丽热情的小伙伴问了她什么。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醒醒神,却集中不了精力,一切都只是她随口又下意识的机械回答,旁人听来敷衍意味无以言表,终于引得她的小伙伴成功暴走。
她话说出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仰头看到Anna被她气的脸上一红一白,眸间散发出来的冷意不悦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她不好意思地轻握右拳抵在唇上,难为情地咳了咳,来掩饰自己刚刚的走神,更识时务地朝怒火难消的Anna谄媚笑了笑,附带拽了拽Anna的手腕,眨眨眼,讨好着说:“Anna,Ilikeyou.”
“Stella,canyoupayyouattention……”
Anna还在愤愤数落她刚刚不理不睬的失神,而本来一直在低头乖乖虚心听Anna说教不发一言,时不时抬头偷偷看一眼的女孩,在无意间抬眼扫到了橱窗外掠过的颀长身影。那高挑挺拔的身姿站在橱窗外,和她就一窗之隔,她眨了眨眼,害怕自己看错了,可是他就这么隔着玻璃橱窗神闲气定地立于她跟前,一个字也没说,她便乱了方寸,怔怔盯着外头同样好奇般注视她的他。她再一次困惑地眨了眨眼,却在睁眼的瞬间,看到他正冲她笑。
他笑了?他……怎么会朝她笑呢?他……怎么能对她笑?
“Stella!”
她好似受到蛊惑般,连Anna的呼唤也没听到,疯了似的箭步蹿了出去,明明不过几步之隔,她却气喘吁吁,她内心深切地知道那是因为她紧张导致的呼吸不畅。来到他的跟前,看着他弯了弯眼角的脸,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眉慈善目,神采奕奕,她眼睛瞪地贼大,都不敢再眨一下,害怕一闭眼一睁眼间,他便会消失。
她就这么直勾勾看着这个她垂涎了很久的男人,心还是难以平复的杂乱无章的乱跳,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甚至没来的及调戏他,他便随风而去,消失了。
整个街角,空无一人,独有她,左顾右盼,紧张又焦虑地寻找他的身影,可是他不见了,他总是让她找不到。
头一歪,戴着眼罩的女孩动了动脑袋,用手摘下手里的深蓝色眼罩,有些迷离散漫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大脑也清醒过来,心里是松了口气之后的怅然若失,清澈的眸色有些黯淡,她低眉咬了咬唇,原来又是梦。
在过去2000多个日子里,也许是在学校,也许是在医院门口,又或者只是在大马路,普通的商场,这样的梦屡见不鲜,似乎是一种习惯,梦里有他的习惯。
宋遇安把窝下去的身子往上立了立,因为睡觉让她的身体往下滑落了不少,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此时耳畔又恰到好处地响起甜美动人的女士标准的广播声:“旅客们请注意,飞机即将到达淮安机场……”
淮安……即使只是一个机场,都能让她的心跳漏跳了几拍,心驰神往,原来不管过了多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出息。
淮安,淮阳遇安,遇淮而安。
曾经在她青春懵懂的岁月,很喜欢这座城市,不仅是因为这里是她出生的故乡,更因为在这里,她遇到了他,也因为有他,也有她。为了与他有更多的牵扯,她曾经甚至霸气地和他说过,淮安,不就是遇淮而安,淮阳与遇安,这是天定的缘分,你注定是我的。
那些年少轻狂时,她满腔热血,勇往直前,恬不知耻的宣告,甚至当初她调戏他后得意的低吟轻笑,都那么清晰如昨,可终于还是没入尘埃,全都掩埋在了过去那个叫做青春年少的时光里。
宋遇安思绪飘渺,心没来由地一阵抽痛,物是人非,言犹在耳的话,只是现实给她的一记耳光,提醒着她幻想与现实的区别。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听到淮安机场,竟然还会生出莫名的慌乱不安,她好笑又负气地抓了抓自己睡得有些凌乱蓬松的头发,饶了一大圈,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直到拖着行李箱走出站,遇安都有些头重脚轻,恍恍惚惚,难以置信当初的她,独自一人落荒而逃,如今的她也从国外匆忙逃了回来。虽然性质有些不一样,可是她的解决方式还是一样,仔细一想,她最大的本事果然是逃跑,可是不置可否,不管是什么目的回来的,她脚踩在这寸土地上,心里还是忍不住小小雀跃了一番。
想到此,她突然弯了弯嘴角,顿时神采奕奕,眼尖地看到门口熟悉的一对倩影,眼睛一亮,脚步顿了顿,脸上的疑惑只是一刹那,便朝那头快步过去。
“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宋遇安狐疑的神色里透着一丝惊喜。
“这么久不见,你不应该说一句想死你了?”微微瘪着嘴表达不悦又带着赌气成份的出自面前这个女人苏文青,她有一头到胸的垂直飘逸长发,中分的秀发露出她饱满的额头,一袭长裙,画着淡妆,原本尖尖的瓜子脸被滋润的比过去圆润了不少,柳眉星眼。
在遇安认知里,她不算很惊艳的女孩,却精致可爱,温婉又时而大咧的性子,总是笑得如沐春风。哦,总是对她满面春风的女人此刻竟然拧着眉,冷着脸,皱着鼻子,拿着她贼溜溜的大眼在……瞪她。
遇安还真是不能习惯苏文青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看来有人撑腰了,底气都足了不少。宋遇安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慌张,其实遇安还暗自琢磨了下,她真的没有得罪过面前的女人啊,而且……她离开这么久,应该也没有机会得罪苏文青才对。
不过细细一想,她便后知后觉地通透了,应该是她当初一言不发就远赴美国的事,的确是她有错在先,遇安暗暗揣摩了下应该怎么去和苏文青说这个事,也不知道这事后补救难度系数有多高,是该破财消灾呢,还是牺牲色相……就在她还没琢磨出一个好的方案时,便听到苏文青朝身旁的男人不咸不淡又带着三分温和的命令:“老徐,提行李。”
“好勒。”有着俊颜,冲遇安暗示地眨了眨眼,笑逐颜开的高挑男人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思忖中的遇安,再低下头,爽快地接过箱子。只是遇安自然地忽略掉了,朋友夫,她向来不会多看,尤其还是这个一肚子坏水,时不时给她下套的男人。
“谢谢。”徐弈博才接过行李,遇安便朝他不冷不淡吐出两个字。
“和我还这么客气。”徐弈博偏了偏头,故意不高兴地瘪了瘪嘴。
这个男人,浓黑的眉宇下,长着一双迷人的桃花眼,漆黑幽深的墨瞳总泛着一股旁人猜不透的精光,却又总是不着调。原本白皙的皮肤被略显黝黑的小麦色取代,衬得他高挑挺拔的身材更加健硕。他嘴角总勾勒出一股浅浅笑意,说话半真半假,他的话可信度不高,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不过与他熟悉了就会知道,他这个人虽然爱开玩笑,看起来不怎么靠谱,还总爱明里暗里算计她,可是又有信誉度,还讲义气。从他为某位同性操心多年被气个半死还能不离不弃就知道,他是个称心如意,值得拥有的良心伙伴。
徐弈博故作抱怨的话,还有他那双幽怨的小眼神,似乎都在斥责她的客气疏离。看的遇安咋舌,沉默片刻,遇安便和他解释:“呃……其实我就是随口一说。”
遇安无比认真看着他,其实她的确是习惯性地礼貌。尤其是远漂异国他乡六年,实在不能怪她会变得如此见外客气,她想了想,又望向徐弈博,不愠不火地补充:“所以,你不用那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