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成亲
发布作者:老不修先生 发布时间:2024-03-08

林以宁在十八岁这一年嫁给了天历朝的七皇子,周王萧。

今日的京城,热闹得有点不像样子。震耳欲聋的锣鼓,跳动的鞭炮,漫天飞舞的彩花,林大学士府上的千金和王爷的婚礼,怎么可能没有看头,说十里红妆是一点也不夸张,林府大宴,王府大宴,路过的乞儿都能讨杯酒喝,好像所有人都在为这件事情高兴。

这边洞房里,新郎官儿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抬进房里竟一下子瘫倒在外间的榻子上,动弹不得,喜娘努力想让他起来给新娘揭盖头,这合卺酒也还没喝呢,可他醉得厉害,转眼就在暖榻上呼呼睡着了,林以宁没办法,吩咐道:“都出去吧,等王爷稍微清醒一点我会叫他揭盖头的,酒我们自己也会喝,嬷嬷不用担心,留雪海在这伺候就可以了。”众人无法,只得都出去了。

看到大家都走了,林以宁揭了自己的红盖头,对雪海说:“雪海,赶快帮我把头饰都卸了。好沉啊。”主仆二人在梳妆台前忙活起来。

雪海问:“小姐,姑爷还在外边榻子上躺着呢,怎么办啊?”

“我得先把这满头的东西都摘掉才能伺候他啊。一会儿你去给我打盆水来,跟门口守着的那些人说,王爷让领了赏就回去休息,不必一直站着。你也回屋休息吧,这儿也没什么事情要做,早点睡觉,明天还得进宫呢。”

“好,有什么事儿您就叫我。”雪海虽然很担心自家小姐,但也按照吩咐做了。

这会儿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了,林以宁帮萧解了喜服外袍,发现衣服上被洒了很多酒,觉得奇怪,喝个酒怎么衣服上沾了这么多,下意识的探了他的脉,很平稳,不像酒醉之人,不禁苦笑,这王爷原来是在装醉。林以宁给他脱了鞋,挂好衣服,转身拧干了脸盆里的棉帕,帮王爷擦了擦脸和手,象征性的问了一句:“王爷口渴吗,可要喝水?”萧没有答话,打算一直这么装下去,这会儿醒了才尴尬呢。以宁倒了一杯茶,在桌子边坐下,喝了一口,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知道王爷没醉,不过这样也好,我有许多话要对您说,如果您醒着,我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以宁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其实我自小长在山野,回家来没多时,今儿又嫁进王府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不然我恐怕就得进宫了,我家里嘱咐了我好些事情,哪件先说哪件后说,我不大记得起来了,我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了。恩……王府送到林家的彩礼和宫里赏赐的东西,这会儿应当都已经抬进王府的库房了,我的嫁妆我自己收管,我想王爷也不会有意见。王府的大小事务,原本是谁管着那就还由谁管着,我既是没这个本事,也是没这个心思管这么大一个王府。还有……这个不是我家里交代的,是我自己要和你说的,以后王爷如果要纳妾,或者是诸如此类的事情,不用太顾虑我。我嫁给王爷是父母之命,王爷娶我大约也是听从皇上和贵妃的安排,所以,我不一定能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当然我也不会要求您尽一个丈夫的责任,只是我们既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王爷可以当我是朋友,闲来无事可以找我喝茶赏花。至于有没有情分做夫妻,还是交给天命,好不好?”

以宁转头看着萧,并不期待他能做出回应,只想看看他此时的表情,他眉头微皱,似乎的确是因为醉酒而不舒服,以宁却瞧得出他是在思考,刚才自己说的一番话,是有些惊世骇俗,需要点时间消化,起身走到榻边,一边给萧盖被子,一边说:“您或许觉得我奇怪,可我说的话于你于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您要是觉得可以,明儿就给我回个话,您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也和我说,凡事好商量。您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进宫。委屈您今晚在外屋睡了,我在里屋,您有什么事儿叫一声就成。”说完便往屋里走。

萧悄然睁开眼睛,用胳膊支起头,看着林以宁进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一定要尊重、善待这位林家小姐,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万事随她,萧本以为自己娶了个刁蛮的娇小姐,今晚装醉原是想试探她的脾气,没想到这位林家小姐,不仅聪明得体,还体贴细致,说的话别有一番见识,也不知是真的与众不同,还是在耍心眼。罢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一夜相安无事,两个人都睡得不大好。萧很早就醒了,起身之后悄悄的向里间张望,看见以宁也醒了,正坐在床边发懵,这应当是自己与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吧,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口说了一句:“天色还早,困得话可以再睡一会儿。”

以宁一惊,回过神来看着萧,摆手道:“不用了,只是……”

“什么?”

“呃,现在我该做点什么?”以宁特别尴尬的挠了挠头,补充道:“以前在家,早上起床就我一个人,我不用下人伺候,自己穿衣洗漱就好,可是现在多了一个你,我也不知道你们府上什么规矩。”

萧问:“不用下人伺候?”

以宁点头,解释说:“我从小到大习惯自己来了,不太会使唤人,要叫人服侍你吗?还是……应该我服侍你啊?”以宁很心虚,自己实在不想伺候一个大男人穿衣洗脸,不过父亲的起居一直是母亲亲自打理的,自己初为人妻,生疏得很。

萧很惊讶,又觉得很好笑,眼前的姑娘一点也不像大户人家的小姐,难道林家在他出嫁前什么也没教她?不过从昨天晚上她说的那一番话来看,的确也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这会儿还早,不如和她聊聊,萧说:“时辰未到,到点了下人会来叫我们起床,会进来伺候更衣洗漱,你不用操心。”

以宁感叹道:“啊……是这样,果然是王府。”

“林府不是这样?”

“我们家啊,嗯……好像也是这样,也有不这样的。”

“好像?你昨儿才嫁到王府,今天连家里的规矩都记不清楚了?”

“我在家都是随我自己的心意。”

萧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真不知道林家这闺女是怎么养的。

就在这时,王府的丫鬟敲门了:“王爷、夫人,该起身了。”以宁瞬间一阵紧张,抬头看着萧,萧低声对她说:“昨晚你说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往后就先那么着吧。现在嘛,你赶紧先去把身上的喜服脱了。”

林以宁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夸张的红嫁衣,昨晚实在太累,连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顿时觉得这王爷很靠谱,三两步跳进屏风后面开始脱衣服,萧走到床边坐下,叫了一声:“进来。”王府的丫鬟们走进来,捧水的捧水,捧衣服的捧衣服,井然有序。雪海也是与她们一同进来的,看见小姐在屏风后面换衣服,就在屏风外站着。

以宁整理好里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萧已经洗漱好在穿衣服,谁都没话,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以宁实在受不了这样静谧气氛,对雪海说:“你起得可真准时,正合点儿。”

雪海一边帮林以宁梳头发,一边回话:“小姐,我学过王府的规矩,知道什么时辰该起床。”

以宁问:“什么时候学的?”

雪海道:“早先夫人就请了王府的嬷嬷来教,这次小姐成亲跟着过来的下人都学了。”

“我怎么不知道,娘怎么没让我一起学啊。”

雪海在以宁耳畔小声说:“那几天小姐在杨州,夫人说,学规矩是为了守规矩,小姐又不用规规矩矩的,不学也罢,重要的事情我们在边上提醒着也就明白了。”

以宁撇了撇嘴,小声说道:“知我者娘也。”

萧不动声色的注视着林以宁的一举一动,她努力想保持端庄,却时刻显得生疏,让萧有些忍俊不禁。

待他们俩穿戴好走出卧房,外间儿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饭,萧的随侍方已候在那儿,等着向主子汇报进宫的行程。

萧和以宁坐下吃早饭,以宁认真听着方说话,今儿进宫,先要去寿康宫给太后奉茶请安,等皇上下了朝,还得去皇后的坤德殿给皇上皇后奉茶,最后要去敬贵妃的桢殿请安奉茶。

以宁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就是嫁入王室的不好,若是寻常人家,在一处一并请安奉茶不知多省事,今日却要大费周章的跑三个地方,深知宫里讲究,但也无奈,只希望这几座宫殿不要相隔太远,便问道:“王爷,这三处离得远不远?”

萧大概也猜到她在想什么,解释道:“太后身子不好,她老人家要静养,去太多人不好,我母亲与皇后关系不太融洽,坤德殿离桢殿也远,往后少不得要进宫,这次去就当熟悉熟悉路了。”

以宁点头,在外人眼里她可是正儿八经的王妃,以后少不得要出去给王府撑脸面,即便自己不喜欢也得为王爷考虑。身为皇子的妻子,是该稍微了解一下宫里的情况,不过贵妃和皇后关系不好这样的话,真的可以这么直白的讲出来吗?

吃完早饭,王府一行人就出发进宫了,请安奉茶赏东西,太后赏了一对如意,夸以宁长得标致,人也乖巧。以宁想象中的太后应该已经两鬓斑白,没想到却很年轻,叫以宁十分意外。在坤德殿也是中规中矩的请安奉茶,以宁第一次见到了皇上皇后,皇上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肃,一直微微笑着,问了萧两句北边的战事,皇后的确是母仪天下,打扮很庄重华贵,保养得也好,和以宁说了不少话。

皇后道:“林家这姑娘,我听说回京里没多时,林夫人还说孩子没见过大场面,我看着倒是蛮端庄大方的嘛。”

“谢皇后娘娘夸奖。”

皇后问:“平素可是跟你娘学的针线?你母亲巧手一双,京城里可是无人能及啊。”

以宁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我实在粗笨,自幼身子也不大好,不曾习过女工,针黹之事从不过问。”

皇后稍稍顿了一下,笑说:“富贵人家倒也无妨。听说你上面都是哥哥,家里是不是只教你读书认字,不当女儿教养啊?”

“回皇后娘娘的话,字是认得几个,书却没读过几本,琴棋书画一概不通。”以宁如此说完也稍稍觉得不妥,但是实在不想和皇后继续讨论这些。

皇后听了有些招架不住,赶忙岔开了话题:“而今身体如何呀?还吃药吗?”

以宁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回京之后身子好多了,药偶尔还在吃。”

“嗯,要好好养身子,老七还要你操持后院,生儿育女呢。”以宁掩面而笑,这样讲话可真累,脸都快笑僵了。

从坤德殿出来,以宁松了一口气,转头又想到还要去桢殿,不禁又紧张起来,敬贵妃是萧的亲娘,自己正经的婆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气性格,好不好相处,正想着,就听见一旁的萧问:“累吗?”

“还好。”

萧道:“这里去桢殿有些远,我们走慢些,这一路风景不错,若你觉得累,前面有个亭子,我们走走歇歇,应当就不会太累了。”

以宁戏谑道:“王爷倒挺会疼人的。”

萧轻笑,也不接她的话:“你真的只是认得几个字?我怎么看你院子后头那阁楼像是个书阁啊。”

以宁道:“看啊,女子出门不易,看书最能消遣时间了。”

“那怎么回皇后娘娘说一概不通呢?”

以宁道:“懒得应付,再说了,跟她又不熟,讲那么多干嘛。”

“想的倒明白。”萧心里其实很赞赏她的做法,对于一些人,的确无需多言,应付应付也就罢了,又问,“你身子哪里不好?”

以宁道:“我好了才回来的,早几年就断药了。”

萧笑道:“编瞎话骗皇后,你胆子可真是不小。”

以宁很调皮的扁了扁嘴,得意的笑了笑。

“一会儿到了我娘那儿,便不必这么拘束了。”

刚刚看萧还阴沉着脸,这会儿竟然一直笑嘻嘻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一样。这一路的风景的确不错,再加上萧一直和自己说话,桢殿一会儿就到了,和别的宫殿不一样,桢殿一点也不富丽堂皇,但是很精致,一草一木都别出心裁,敬贵妃在宫门口等着,远远的就看见两人过来,有说有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萧看见自己的母亲,快步走过来,叫了一声:“娘。”敬贵妃不应,却是挽着以宁说:“你叫的我都听腻了,我要听阿宁叫我。”

林以宁灿然一笑,怪不得爹爹说自己一定能和婆婆相处好,原来自己的婆婆这般可爱,玩笑道:“还没能叫您一声敏之姑姑,而今该和王爷一样,叫您一声娘了。”

敬贵妃扶着阿宁直笑,说:“你母亲记性可真好。”

一旁的萧不明所以:“娘,您不是说你们没见过吗?怎么好像还有什么故事?”

以宁低头,笑而不语,等着敬贵妃给萧解释。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敬贵妃和林家的关系,看来萧也不是很清楚,现在两人成了亲,敬贵妃或多或少会给两人说说吧,也许知道得多些,两个人相处起来更容易。

贵妃道:“阿宁的四伯很小就拜在我爹,也就是儿你外公门下学艺,我们从小就像兄妹一样,后来我母亲去世,父亲伤心不已,不久也走了,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阿宁的四伯,他把十岁的我带回了林家,林家人真的待我很好,后来娘和你父皇相遇被带进了宫,甚少和外面联系。直到阿宁的父亲来了京城做官,我才又见着林家人。那会儿你妹妹刚没了,我成日郁郁寡欢,阿宁的母亲时常进宫陪我,后来她怀上了阿宁,对我说,敏之啊,太医说我这一胎像是个女孩儿,等她出生,长大一点,我天天带她进宫陪你玩儿,教她叫你一声敏之姑姑。哪知道阿宁生下来身体就不好,我们竟然到今天才见面。”敬贵妃很慈爱的看着以宁,说来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的孩子,心里却觉得无比亲切。

两人在桢殿用的午膳,和敬贵妃聊了许多,回去的路上,两人总算不像来的时候那么安静,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萧问:“宫里赏的东西,你还是不要?”

“不要。”

萧不解:“为何不要?”

以宁伸出左手,给萧看自己手上的镯子说“贵妃娘娘赏的镯子给我吧,我看着喜欢,旁的东西我留着也没有用处,无非是放在库房里落灰,而且东西是赏给王府的,不是给我的,还是放进王府的库房比较合适。”

萧心想,林家本家是做生意的,钱财方面仔细些也正常,她倒不是个爱财的。

“镯子本来就是我娘送给你的,你收着便是。”母亲一向很珍爱这个镯子,一定是很喜欢以宁才送给她的吧,便又补充了一句:“往后人前人后,都随我叫娘吧,不要再叫贵妃娘娘了。”

以宁点头,右手抚摸着左手腕上的镯子,轻轻的问:“你本来还有个妹妹?”

萧沉默了一会儿,几乎无声的“嗯”了一句,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是不愉快的经历。以宁刚想作罢不问了,萧又开了口:“我妹妹,还没出生父皇就起好了名字,叫萧,儿出生之后母亲特别高兴,疼爱得不行。她周岁刚过不久,皇后在坤德殿宴请后宫妃嫔,那时我妹妹生着病,母亲挂心,找了各种借口想离席,却都被皇后找理由搪塞了,母亲原本住的落微宫失火,静喜姑姑拼命只救出了我,儿却没了。”

以宁有些不知所措,能够想见敬贵妃当时的痛苦,也能感觉到这件事给萧的打击很大。怪不得敬贵妃会和皇后决裂,这事儿大约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以宁小声道:“我不该问的,惹得你伤心了。”

萧苦笑着说:“旁的人也不敢问。我没什么,苦了我娘。”

以宁点头,不再说话,和儿相比,自己不知幸运了多少,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竟然有些想家了,真没出息。

回到王府,以宁就回西苑休息了,萧径直去了书房,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得不得了。

晚上萧去西苑休息时,以宁早就睡下了,暖榻已经铺好,外间的桌子上有一壶温水和几盘糕点,晚饭只是对付了几口,这会儿是有些饿,萧坐下吃了几块糕点,吃完就睡了。

两人和昨夜一样,一个在床一个在榻,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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