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南门外的火车票售票点,我掀开厚重的门帘,走进了灯光明亮的大厅。除了雷魔王,其他课的老师都已经同意我请假回家了。当我跟带了我们班三年多的英语老师提起我姥姥的病情时,老师甚至主动问了我家地址,要给我姥姥寄一些对心脏有好处的补品,说是自家买多了。想想这个校园里,毕竟人情温暖大于冷漠。像雷魔王那样不近人情者,应该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吧。
售票厅里开着暖气,我一路上已经冻僵的双手慢慢变得暖和起来。我站到了不太长的队尾,拿出了手机。
“小雯,我姥姥病情加重了,准备明天回老家一趟,陪陪姥姥。”一边排着队,我一边给女友发出了这条信息。
“不可以回家!绝对不可以回家!”信息刚发出去,我立刻收到了小雯的回复。而回复的内容,却让我一时震惊得无以言表。十二个字,两个“不可以”,两个感叹号,一个“绝对”印象中,小雯从来不曾以这种强硬的语气跟我说过话。
“下一位,到您了先生,请问您买去哪儿的票?”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将我惊醒,我抬起头,这才意识到我已经排到了售票窗口。
“你好,明天早上去湖北襄阳的学生票一张,硬座,没有硬座就硬卧。”
“只有早上八点的,可以吗?”
“可以。”
“周二上午八点,重鞳北至襄阳学生票硬座一张,一共75元,请出示您的学生证,谢谢。”
我一边将学生证和现金递进窗口,一边匆匆在手机里回复小雯:“为什么???”
“雷魔王的课你不能旷掉,否则期末肯定会为难你。还有,我也不允许你回去。如果你坚持要回去,那我们就分手吧。”
“先生,您没事吧?”年轻的售票员见我一脸震惊地盯着手机屏幕,眼中略带担忧地看着我,“先生,这是您的车票,请拿好您的学生证和找零,谢谢。下一位。”
我双手僵硬地接过车票,傻傻地愣在了售票厅门口。怎么会这样……
我和小雯相识是在大二的时候。那时,我们物理学院和小雯所在的艺术学院联合举办了一场联谊舞会。这种理工科和文商艺术学科的联谊舞会在大学里很常见,一般都冠以跨学科交流的名义,而真实目的,无非就是让那些长期忍受着周围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单身人士们,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交友机会。
我自认为还算是比较擅长与人交流的类型,朋友不算多但也都很聊得来。所以,当时只觉得舞会什么的,就当做普通集体活动就好,怎么也不至于落单。
可当我踏进舞会的大厅,迷幻的灯光随着音乐节奏在头顶不断闪烁之时,我才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都有着一种猎人般的眼神,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其实都是在舞池之中寻找着自己的猎物。每个人的胸前,似乎都写着四个大字动机不纯。
这样的氛围,让从来没有经历过恋爱,甚至鲜与异性接触的我尴尬到浑身不自在。于是,当时的我只是独自躲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看着远处坤少手中举着酒杯与人侃侃而谈,暗自心生佩服。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在不远处同样远离人群的地方,有一个女生正安静乖巧地坐在那里,和我一样,默默注视着人群。那样干净素雅的一张脸,如瀑般的一头长发,简单而大方的一袭白衣,瞬间抓住了我的视线。
当那个女生转过了头,也向我这边看来,我看到的是那样空灵幽澈的一双眼。那双眼,看不透背后是寂寞或是欢喜,宁静或是狂放,忧郁或是释然。我看不透,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看不透,那双眼的后面,仿佛藏着一座深山一潭湖水一片星云银河。
舞池里斑斓耀眼的灯光在那一刻瞬忽暗淡,轻浮而强烈的音乐节奏不再入耳,我只感受的到我心跳的悸动,一向自认处变不惊的我紧张得不知所措。那一瞬间,我知道我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女孩。可我的脚下仿佛灌了铅,竟不敢起身过去介绍自己。
就在这时,那个女孩突然站了起来,穿过喧闹的人群,主动来到我的身边,与我交谈。我们聊起了各自的专业,各自的爱好,各自读过的书,听过的音乐,去过的地方,还发现我们原来同是襄阳的老乡,虽然那时的我们并不认识。
在那之后,小雯便成了我的初恋女友。坤少和其他同学都惊呼,联谊舞会的当晚,那么多如狼似虎的男生里,竟没有人留意过这样一位清新脱俗的美女,让我生生捡了个大便宜。
之后和小雯相处的两年时间里,小雯一直是一位安静、乖巧、作息规律、生活简单的女孩。她的每一天,无非便是上课,看书,画画,偶尔玩玩手机上的一款游戏,和我一起吃饭,散步,听我讲我周围的人周围的事。
小雯对我所讲的一切都感到饶有兴趣充满好奇,却从不质疑从不反驳,让我觉得她单纯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逢年过节,我会给她买一些精致却不贵重的小礼物,她也会送我一些她写的诗,画的画。半年前,小雯还送了我一只小乌龟,取名叫小薇,现在被我养在宿舍里。
去年暑假,我回襄阳时去过一次小雯家里,她的家中布置得简单干净,窗外能看到襄阳著名的孔明广场。小雯的父母都是非常随和的人,但谈吐的字里行间,却让我隐隐感觉到,她家在襄阳甚至整个湖北一带似乎有一定势力,非官即富,可以随意调用一些资源。然而这一切,在小雯身上却毫无显露的痕迹。
两年的时间里,我和小雯几乎从没有过任何矛盾任何冲突,小雯对我说的一切、做的一切向来都是百依百顺。因为之前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样平静和谐的表面之下,是否隐藏着难以觉察的汹涌暗流。
而今天,小雯竟然突然以这样的语气说出“分手”两个字。我根本就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会从她的口中说出。更何况,小雯一向不过问我的学习。虽然我常跟她提起我们学院著名的雷魔王的事迹,但她绝不至于因为担心我挂掉雷墨的课,而威胁与我分手。而且,小雯一直是一个孝顺父母和老人的乖女孩。在我姥姥病重之时,却要阻止我回家探望,无论怎么想,这都根本不符合她的性格。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竟让小雯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走在返回寝室的路上,顶着刺骨的寒风,拨打着小雯的电话号码。
忙音……再打,还是忙音……一直是忙音……无论怎么拨打,都是忙音。
我沉思片刻,开始在手机中编写短信:“小雯,我不理解你的意思。我姥姥真的病得很重,需要我去陪伴。你知道的,我小时候是姥姥带大的。如果你这周需要我陪你去什么地方,或者帮你做些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想想其他办法。但是,关于分手的说法,我希望你能收回,也希望你以后说话之前三思。有些话说出来,带来的伤害可能是一辈子。”
我小心地打出这条回复,反复检查每一个字。我想让小雯知道,她一反常态的情绪化言语,我无法接受。但我同时也小心着不要惹怒她,而是引导她说出不想让我回家的真正原因。无论是什么原因,总是有办法的,绝对不可能闹到要分手的地步。而且一路的冥思苦想,我也没想出相识两年来的任何旧账,能在这一刻成为新的矛盾的导火索。
“哪个班的?怎么这么晚才回寝室?知不知道几点了?”终于回到了宿舍楼下,舍管大妈不耐烦地大声抱怨道。
“对不起宋妈,”我恭谨地连声道歉,“我姥姥得大病了,我明天得赶回家去看望姥姥,所以这才大晚上的跑出去买火车票。这么晚让您给我开门,真的抱歉,我保证下不为例。”
“哟,小伙子还挺孝顺。”宋妈语气突然温和了许多,不再厌烦,而是略带关切,“大冷天的快进楼吧,别着凉了。回去了赶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注意别吵到其他同学。别担心了,不会记名字的。”
我一边连声道谢,一边匆匆上楼。
手机里,一直没有收到小雯的回信。电话再打过去,依然是忙音。
回到寝室时,灯已经灭了,坤少他们都睡了,洗澡是肯定来不及了的。黑暗中,我摸索着回到了自己的书桌边,一边给小雯送我的乌龟小薇喂食,一边愣神。
为什么小雯要说这种话?就连一向阴沉着脸说话从来没好气的宋妈,在知道我姥姥的病情之后,都能网开一面,让我在熄灯后进楼还不记名不扣分。为何一向乖巧孝顺的小雯,却不让我回家看姥姥,还以此要挟分手?
沉思之际,突然右手食指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我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是小薇……它咬了我一口,好痛……没想到这样的小乌龟也会咬人。难道,你是想告诉我,你也站在小雯那一边?你们联合起来,要阻止我回襄阳,对吗?如果你能说话,请告诉我,为什么要阻止我,可以吗?
然而,不管怎样,我都已下定了决心,这周一定要回去看姥姥。小雯的话,虽然不像是玩笑,但一定有什么样的误解在里面。只要是误解,等我从襄阳回来后,一切都可以澄清,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要闹分手。
我定好了第二天早上六点的闹钟,便换下衣服,直接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