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是今天,是她回学校的日子,一个被抛弃的私生女的闪亮登场会引起多少的关注呢?在这样一个小地方答案显然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有任何一种更加舒适或者合理的方式来度过这一年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另一种,但是今天,在这个时刻,她没有任何的另一种方式了。
她必须把自己收拾干净,她必须面带笑容,和蔼可亲,甚至可能需要对每个见过的人都甜甜一笑。她把脚伸进了自己长长的黑色靴子中,然后走到衣柜的镜子前,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碎花雪纺裙套着牛仔衣的女孩,她的咖啡色的头发,衬托的她的白皙的脸蛋更加的红润了,但是她的鹅蛋脸因为过于瘦的缘故,脸颊深陷,显得她的颧骨过于的高。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甜甜的一笑,背上放在床上的卡其色的斜肩包,匆匆的下了楼。
林菲正坐在餐桌前看一本家具杂志,林星宇则在一旁吃着早饭。在接受一个新家庭成员方面,她们两个人似乎做的都比秦颜要好,至少他们的生活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改变。平常,普通,正常。秦颜忍不住想,也许只是她一个人自始至终在大惊小怪,或者只是她一个人把这一年的亲情之旅看得过于严重了。她急切的想要证明什么,又急切的想要得到些什么。
“早上好。”林星宇首先对着她甜甜一笑。然后林菲对着她温柔的一笑。
“早上好。”她也对所有人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笑容,然后坐了下来,开始吃自己的早餐,两根油条和一杯豆浆。
“我正考虑要买一套新的沙发,你有什么建议吗?”林菲抬起头充满期待的看向她。
“哈?”秦颜有些惊慌,她对这种东西一窍不通,显然问她也是白问。“我没意见。”她说。最后不忘补上一个笑容。
“颜色呢?”林菲追问道。她认为这是一个家族的决定,每个人都该参与其中。
“酒红色或者黑色?”她的语气中带着疑问,不自觉的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七点半了,还有半个小时就上课了。
“从这里去学校要多长时间?”她转向林星宇,好把自己从沙发的问题上逃脱出来。
“15分钟,外面不远就有站台,有直达的公交车,今天你最好和我一起去。”林星宇好心的建议道。“黑色,我觉得黑色不错。”他转而对林菲说。
“嗯,我也觉得黑色很好。”她把杂志内页转向了他们,“你们觉得这款怎么样?”
哦,又转过到沙发的问题上了。“很好,我很喜欢。”秦颜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款沙发的具体样式。
“那就这款了。”林菲满意的说。
“今天是你第一天去新学校紧张吗?”林菲在思索完沙发的问题之后,才意识到今天真正重要的问题。
“我很好。”秦颜敷衍的回答说。显然她不能任性的说:我讨厌去学校,我讨厌这里。
“别担心,一切我都弄好了,你会没问题的。”林菲乐观的说。
秦颜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对此不置可否。
熬过了难熬的沙发和温情客套时间之后,秦颜终于跟着林星宇出了门,站台的确离林菲的家很近,才走不到三分钟就到了。站台有些破旧和疏于管理,站台内的椅子早已经成为了鸟儿们开放式的厕所,已经找不到人可以坐的地方了。现在等车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们是什么时候搬来的?”秦颜看了一眼正低头看手机的林星宇问。
林星宇把手机收回了口袋,抬起头来回答说:“去年。”
“你们之前住哪?为什么搬到这?”秦颜踮起一只脚尖有节奏的敲击着地面。
“北京。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妈妈工作的关系。她以前是一家杂志社的记者,但是我不知道她是辞职了还是被解雇了,反正有一天,她就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也非常讶异。”林星宇还记得那段时间林菲的情绪一直都很糟糕,她似乎被什么事烦扰着,或者她烦恼的就是离开的事吧。也或者他快速的看了秦颜一眼,也或者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的下落了,因为在来新川县之前,她从来没有提过自己有一个女儿。
“你从小就和她生活在一起?”秦颜问,这点让人生气,有谁的父母会在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后去领养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孤儿,然后把爱转嫁在他的身上呢。
“是的。”林星宇回答说。他的眼神闪烁的观察了一眼秦颜,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秦颜的嘴角浮现了一丝轻蔑的笑容,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心中的愤怒压了下去。
“你在生她的气?”林星宇看不透秦颜的沉默。“是因为我?”他有些惊慌的问,显然他不愿意秦颜想成林菲抛弃她是为了照顾一个孤儿。
“不是,这不关你的事。”秦颜回答说。她把被风吹到眼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脑后。“如果我该生气的话,也不是生你的气。”她真诚的说。
“谢谢。但是我想你也不该怪妈妈,她是爱你的,你回来的这几天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秦颜没有说话,时间已经在她们的血缘之上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而需要将这道墙推到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她的三天热度的笑容或者是秦颜假装虚伪的和谐都没有办法做到。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这让她有点头晕了。她扶住站台旁的柱子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车来了。”
林星宇轻轻的撞了她一下,秦颜回过神,车停在了她的面前。门打开了,林星宇跳上了车,秦颜跟在了他的身后。车上人很少,大概只有三四个人,所以车上的座位大多都是空着的,秦颜坐在了车后面第一排的位子,她紧挨着窗边,林星宇就在她的旁边。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林星宇的耳朵里都塞着随声听的耳机听着音乐,而秦颜则是无聊的看着窗外。
正如林星宇所说的那样,车在15分钟之后就到了学校前的站台。新川职高是一个大概有着1500名学生的县级职高,比她以前读的学校更小,而且学生的穿着打扮更加的朴素一些,她这样普通的打扮,在所有女生之间都算是出挑的了。这里的学生出行的交通工具不是自行车就是公交车,不可能有其他更奢侈的方式了。而且这里几乎三分之二的学生是来自农村。所以可想而知,当秦颜这样一个远道而来的大城市女孩出现的时候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更别提她后背的那个神秘的身份的光环了。
“你一个人可以吗?”林星宇在离开的时候不放心的问。
秦颜对他翻了翻眼珠,然后径自朝着办公楼走去。办公楼有点冷清,只能陆陆续续的看到一两个匆匆忙忙的拿着教材往教学楼走的老师,他们在看到秦颜的时候,都奇怪的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秒。秦颜不知道是自己美名在外了,还是他们只是好奇一个学生在快上课的时候出现在教学楼。她看了一眼大厅的平面分布图,上面清楚的告诉了她在哪里能找到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在2楼的201,就在二楼右边的第一间,她一上楼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严肃而又低沉的声音。“请进。”
秦颜推开门走了进去,校长坐在一张长方形的红木桌后,正在等着她。他是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有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穿着一套完整的西服,让他看起来更加的专业和领导气度。
“我叫秦颜,是新转来的。”秦颜说。
“秦颜,”他从手边的资料中找出了几张资料纸,“坐一下。”他示意秦颜坐在墙角的沙发上,秦颜坐了下来。邓校长翻了翻秦颜的档案,走了过来,“林菲都和我说了,没问题。”他坐在了秦颜对面的沙发上。
“喝点水吗?”他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壶。
“不用。”秦颜回答说,她似乎听到上课的铃声响起了。但是邓校长还是给她倒了一杯水。
“我已经和你们班主任打过招呼了。”他从一叠档案中递给了秦颜一张白色的纸,“这是我的签名同意书,你去教室找你们班主任就行了。”
“谢谢您,那我先走了。”秦颜站了起来,接过了同意书。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他露出了一个和善亲切的微笑。
“好的。”秦颜走向了门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当秦颜到达三号教学楼的时候,上课铃声的确已经响过了,从各个教室里能听到老师讲课和学生读书的声音,走廊里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她上了四楼。在这个学校建筑平面图帮了她很多忙,虽然信息不够明确它只说明在哪个楼层,但是却没有指出在哪间教室不过秦颜相信在一个楼层找一间教室可比在一栋楼里找简单多了。
她被分到了四班,一个有着三十个学生现在三十一个了在全年纪的排名中不前不后的一个班级。
她很容易的在四楼找到了自己的班级。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的物理课,班主任是一个戴着眼睛,个子小巧,有着一张娃娃脸的中年男人。如果不是他的那副眼镜,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学生。他让秦颜站在讲台上做了一个自我介绍,然后就把她安排到一个空位子上去了。
“你就暂时先坐那,我会尽快帮你安排新位子的。”班主任在她离开前小声的说,听起来有几分的愧疚和不安。秦颜扭过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但是她读不懂他的表情,也读不懂其他人看她的表情。幸灾乐祸?可怜?嘲笑?一些不应该出现在迎接一个新生时该出现的表情。
她朝着那张空桌子走去带着所有人那种让人难以理解的表情。这张桌子看起来似乎很久都没有人坐了,桌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而在紧邻她的那张桌子靠近窗边的那张桌子却异常的干净,显示它是有主人的,只是现在它的主人似乎也迟到了,还没有到来。秦颜找出纸巾快速而又敷衍的把桌子和椅子擦拭了一遍,然后假装认真的盯着黑板其实她连新书都没有,又新转到这个学校,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
大概在她坐下五分钟之后,一个人影从后门溜了进来。秦颜看到他的时候几乎吓了一跳,今天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学院风小西装,但是脸色同样的那么的惨白,眼神同样是那样的冷漠。而班主任也看到了他,虽然他继续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的讲课,但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他的眼神厌恶,无奈,妥协秦颜也没有办法描述清楚。而周围其他的同学也是有的厌恶,有的同情,有的恐慌,似乎他们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东西。但是谁也没有说话,他们在假装忙着自己的事情,但是余光却或多或少的都在这个男孩身上。
他们的视线不经意的碰撞在一起,秦颜想要首先表示友好的笑一笑,但是在看到他嘲弄和厌恶的表情之后,她的笑容慢慢的从脸上褪去。
周师翼以为已经没有人敢成为他的同桌了,自从他把自己上一个同桌这大概还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他把那个男孩吓坏了,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之后才敢重新回到学校,而且也立刻换了班级。他以为从那件事之后,他已经和班主任达成了某种默契,他拥有了对自己周边的绝对掌控权。而现在这个新来的女孩显然又想要重蹈覆辙的让他重申一遍自己的主张。
他坐回到了自己靠窗的位子上,把包放到了抽屉里,拿出了课本,准确的翻到了老师讲课的那一页,但是却没有看黑板,也没有听老师讲课,而是看着窗外发着呆。而且自始至终除了刚开始的那一眼,他就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又是他,周家人其中的一个,那天早上和她说话的那个男孩。他们现在居然成了同桌,这真是一个荒谬的事情。今天他的态度没有丝毫的好转,而且也没有打算好转。如果不是林菲告诉她,他的冷漠和敌意不是针对她,她甚至会一分钟都坐不了,马上要求换到另一个座位上。而在下课的前五分钟他似乎终于无法忍受的从教室的后门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