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端坐在上首,神色肃穆。
小侄子程越听着外头的叫喊声,窝在姑姑怀里,脸色惨白。
程老爷没提着平时最喜欢的画眉鸟,瘫坐在椅子上,神色惊惶。
程欢站在我的身侧,被不安的气息感染,攥着我的手不放。
而我,在后腰藏了一把才开锋的菜刀。
03
「开门!开门!」有人在砸门。
堂屋的气氛瞬间更凝滞了,半晌,程老爷嘴皮颤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可才向前迈了一两步,就又往后退了一步。
程夫人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将怀里的侄儿放到一边,自己往门口去了。
我摸了摸后腰插着的菜刀,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夫人,让我去吧。」
程夫人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小姑娘不要去。」
她的背影融化在黑夜里,好像被一只巨兽吞噬了。
屋里更安静了,我低着沉默地数着时间,一分一秒都是那么漫长。不过一刻钟,却好似一年般。好在夫人归来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说外头是一伙骑着马的蛮军,好在他们只求财不害命,要的也不多,收了银子就去下一家了。
夫人不是养在深闺的妇人,她经营着偌大的家业,走南闯北,见识不凡。
她令我们去换上粗布衣裳,收拾金银细软,且将钱财分散了藏在身上,解释道:「现下这些小兵不过先出来喝口汤,等军队划好地盘就要开始屠城了,我们得趁着今晚赶紧跑。」
程老爷哭丧着脸,「跑哪里去,哪里都是蛮人,跑哪里都是一个死,我们不如好好藏在家里,反正我们家有钱,像刚刚那样用钱买命不就行了。」逃难多惨啊,背井离乡,吃不好,睡不好,他不想走。
「你当蛮军是什么大善人,等他们摸清了各家状况,还能让你拿钱买命?别废话,快带着欢儿和越儿去收拾东西。」程夫人厉声说道。
她这个丈夫懦弱胆小,贪图安逸,不会经商管理,亦不能打理宅院,唯一的好处就是识趣听话,平日里花些小钱玩乐就很知足。可现在世道乱了,要活命,就得立起来。
夫人又转头对我说:「锦娘跟我去厨房,我们还得做些干粮。」
夫人从来没下过厨,手忙脚乱反而怕浪费了,就去灶膛烧火。火光将她的脸照得亮堂,她说:「锦娘,多谢你。」
我抹去额头的汗水:「啊?」
夫人笑了,「等出了老城,你就去寻家人吧。」
一日为奴,终身为奴,程家给了我卖身钱,又派大夫治好了我爹,我这辈子都该是程家的人。可是和家人团聚的诱惑太大了,我跪下来给夫人磕了头,应承了她的好意。
04
我们顺着街角的小门出了程宅,往王家坟去。叫坟的地方都是城里最贫穷的地段,料想那里搜刮没有这般严重,加上我家在那边,多少熟悉些,有个照应。
出门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天就下起了雨,又有蛮军出门巡逻,我们只好寻了一间破屋躲了进去。
许是逃难的时候亏了身子,又淋了雨,程越后半夜竟发起烧来。
夫人抱着程越,不停朝他嘴里喂水,孩子却说起了胡话:「爹,娘,你们来接我了吗?」
程欢本来靠在我的身旁,听到这话忽然起身走到程越跟前,蹲下来,往他嘴里塞了颗糖,「弟弟,吃糖,不苦。」
我想起来,程欢喜甜,爱吃糖,但夫人担心坏了牙齿,每日限了量,唯有喝完药能多吃一颗。
所以回回喝完药,他最盼着吃糖,糖一到嘴里,皱巴巴的小脸立马就舒展开了,乐滋滋地说:「吃糖,不苦。」
现在看他的越堂弟闭着眼,皱着眉头喊爹娘,以为他是觉得苦,就巴巴跑去喂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