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摇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脑海。
“那准备准备吧。”
“哎!”元夕笑着应下——这种时候,她总是最高兴的。
“金钏儿,你去把汤装上……记得配上调羹啊!”
元夕一面吩咐,一面帮我梳妆起来。
我挑了一对流苏压鬓。
流苏上的珍珠是旧的,无论怎样地爱护保养,都已经有些微的泛黄。
就像……就像老去的我们,和日益稀薄的情分。
元夕嘴甜,夸道:“我们娘娘貌美,自然戴什么都是漂亮的。”
我笑了。
我如今已有三十岁,这一对珍珠流苏是少女娇俏的样式,早就不大适合我了。
但是女人——尤其是在这“但闻新人笑”的后宫之中——哪里有甘愿服老的?更不用提我是陛下发妻,又真心相爱过……
怎能舍得当了“旧人”呢。
粉霜铺在眼尾,像是女人年龄的遮羞布。
我今日换了一件格外鲜嫩的柳色襦裙,外面披着牙红色兔毛大氅,不说年龄,倒还真有几分年轻时的灵动。
我扶了扶鬓角的流苏,颇有些怀念——未出阁时,我便钟爱柳绿,连萧信风也曾夸过我是临水的“风摆柳”。
从凤藻宫到御书房要走过御花园。
我往院中轻瞥了一眼,满园萧瑟,唯有几支腊梅还幽幽飘香。
我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方接过了元夕手里的食盒。
张德全远远地见了我,一张老脸笑得全是褶子:
“娘娘又来看陛下啦?”
张德全是我和萧信风之间的老人了,我对他自然是客气有加。
“是啊,今日炖了汤,给陛下送一些。”
我就要进去,却被张德全拦在了门口,面露难色说:“娘娘,您来的晚了半刻——屋子里已经有人儿伺候了!”
听到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懂的?
心里闷闷地难受,我却还要故作大度:“陛下为国操劳,身边有个人伺候自然是好的。”
我抓紧了手中食盒的扶手,指尖用力到泛白:“本宫不过是送个汤,情意到了就是……不会打扰吧?”
我有意没收着声音,只要屋内人想,无论是见还是不见,自然能给个准信。
偏偏那门扉关的严严实实,任由我站在廊下自说自话,十分形象地嘲讽着我的不自量力。
“陛下可是还在用饭?臣妾失礼了。”
我说着就要去推门。
手还没碰到那朱红的木框,门就开了。
我立马调整表情,摆出一副悦色娇颜来。
“参见娘娘。”
开门的是个十五六的小丫头。
我知道她。
这不是新进宫两个月,今早没来问安的李婕妤?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03
李婕妤大概是昨晚刚承了宠,小脸儿红润娇俏,一身绛紫色对襟衫裙被织金腰带一勒,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细腰。
这一身衣服贵气崭新,想来是新赐的恩典。
不过少女年纪小,气势并不能压住太重的颜色。
可是我一个三十岁还在装少女引人怀念的中宫之主,又哪里能五十步笑百步呢?
……真是滑稽。
大概是我审视的目光太过直接,小丫头竟细细地打起了抖。
“怎么还不进来,别杵在门口了,冷呼呼的。”
李婕妤背后,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萧信风见了我,面上闪过一丝虚假的惊喜:“念念来了!怎么不让张德全通传一声?”
我看着男人的眼睛,目光不避不闪。
萧信风疾走两步,接过食盒,搀上我的手。
他毫不避讳地放弃尊称、念叨着我的小字:“念念这是又炖了汤?让我猜猜是什么……玉米猪脚,对不对?”
我随着他的步伐往里走,笑意吟吟地说:“可不是,除了玉米猪脚,还有什么汤值得我再送一趟?”
李婕妤被遗忘在门口,插不上话也不知该不该跟上,小姑娘急得眼圈都红了。
我冷觑着萧信风故意冷落的架势,回头淡淡地说:“李婕妤既然是伺候用膳的,还愣在那做什么?过来啊。”
我语气温和,连笑容都带着中宫的雍容。
席间,萧信风拉着我坐在一边,对那玉米猪脚汤赞不绝口。
李婕妤目睹了一场“帝后和谐”的大戏,红润的脸颊血色褪尽。
她大概是真的怕我,给我夹菜时,竟失手将沾满了酱汁的丸子掉在了我的裙摆上。
这是一件带着书画的襦裙,不能洗,穿一次少一次。
我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穿,如今被李婕妤这一个丸子,全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