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傻到在黑暗的森林中盲目的穿行,即使是有着最精湛技艺的老猎手进山前也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丰富的经验和可靠的工具一样都不能少,但是最重要的却是村里猎人们世代口口相传下来的一句箴言,量力而行。
这些孩子们都一样都没有。
在遭受未知生物的攻击之前,这句话对于大笼来说还不如肥屁吃撑了之后打的嗝更让他印象深刻。直到现在他仍然搞不懂黑影为什么让他活了下来,马耳朵被拖进树林里只是一瞬间的事,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跳豆尖厉的叫声却一直在他的耳朵边反复响起,他不愿意记得跳豆被拖走时从他的身体中喷溅出来的血液被夜幕渲染成黑色,但是他的叫声却让大笼反复响起那个画面。
眼前的景象一直在缓慢的移动,背负着他的这个人跟他的年纪相仿,身材可能要更加高大一些,他伏在那人的后背上,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不知道这人已经背着他走了多久,是这个人带他脱离了险情吗,这个人要将他带到什么地方,他一概不知,也不愿意去想,他只觉得自己好累,手脚冰冷以至于让他浑身颤抖,这个人似乎还不知他已经醒来,仍然在奋力的拨开挡在眼前的枝桠,大笼想就这么一直装睡下去,最好能一睡不醒。
夜更深了,树叶将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大笼从来没有觉得夜晚是这么的黑,那人背着他走了好一段路,每当他觉得那人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下去的时候,他总会在原地站定,两只在背后环住大笼屁股的手轻轻一拖,腰上用力,将快要坠下去的大笼往上一抬,似乎靠着大笼浮空的些许时间就足够让他休息了似的,又能走出好远的路。
大笼惊叹于这人跟他相仿的年纪,对于这片树林的熟悉程度却远超于他,在他几乎看不清前路的情况下那人走得四平八稳,就好像大笼领着孩子们在村子中给大人们捣乱一般轻车熟路。
终于那人在一片比较开阔的地方停了下来,围着一棵其貌不扬的树转了两圈,他仔细查看那颗树,脸几乎要贴在树上,大笼穿过他的头颈也看那棵树,微弱的光下什么也看不清,那人腰上一颠,紧紧的扣住大笼的大腿,腾出一只手来在树干上摸索了半天,喉间轻轻的嗯了一声,似乎是确认了什么,转过身来将大笼沿着树干轻轻放在地上,又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大笼的脸。大笼不知他打的什么注意,决定继续装睡,却趁那人不注意偷偷的眯起眼睛观望他的举动,那人的模样混在一片黑暗当中,大笼没有看清他的长相。
谁知那人见大笼呼吸平稳,似乎并无大碍,在四周划拉了一堆树叶将大笼埋得只剩一个脑袋,做完这些之后,竟然大踏步的向远处走去。
大笼心里害怕起来,对方大费周章的将他带到这里就是为了将他一个人埋在树叶中等死,他想起他爹在储存吃不完的老鼠肉时也是这样在院子里挖个坑将它们埋起来,夏天的时候没什么大用,腐烂的鼠肉却能吸引来别的美味,而冬天的时候则能储存好久,这个人虽然没有挖坑,大笼猜想可能是因为自己体型太大了,但是他做的事肯定跟他爸埋老鼠差不多一个道理。他见那人走远了,慌里慌张的将盖在身上的叶子掀开,没命似的向相反的方向逃去。
才跑没多远,他便听见身后那人好像在喊他,声音却像含在嗓子眼里似的,明显是不敢放开了音量,难道他怕惊吓到周围的什么东西,看来他果然要拿自己当诱饵,大笼的脚步跑得更快了。
可是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又受了过度的惊吓,脚下虚浮,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的腐叶上,没多久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脑袋撞上了一根藏在烂叶里下的树根,磕得他两眼一黑,差点呕了出来,剧痛接踵袭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眼珠掉了出去,两只手在眼眶周围划拉了半天才确认自己的脸还完整。
那人趁他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已经赶了上来,俯下身还未触到他的身体,大笼像个泥鳅似的原地翻滚了过来,瞅准对方没有防备的时机,迎面给了他肚子一脚,那人痛苦的蹲了下来,他手脚并用向着远离对方的方向逃跑,那人不顾自己的疼痛抓住了大笼的一只脚踝,大笼两只脚猛蹬挣脱开来,还想要跑,那人仍然压低着嗓子喊道:“大笼,你要往哪跑?”
大笼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然认识他,他搜肠刮肚也没想出村里有哪个孩子是他这样的体型,不过对方是谁并不重要了,起码他不会把他当耗子吃掉。
大笼试探着问道:“你是谁?你在这干嘛,你是来救我的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似乎刻意避开了他的第一个问题,说道:“你身体虚弱,不该瞎跑,刚才那棵树我做过记号,你快去那里等着,我去找其他的人来。”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我,你刚才为什么拿树叶埋我,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吃了我,你神神秘秘的,我能不跑吗,你快告诉我你是谁,要不然我凭什么相信你。”大笼见对方确实是来救他的,也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平日在村里当小霸王的横劲又不自觉的上来了,抓住对方的胳膊就把他往自己这边拉,非要看清对方长得什么样。
他借着淡白色的月光依稀看清了对方脸的轮廓之后却愣住了,这个人是村里的扫把星,没有孩子愿意跟他玩,平日里就神神秘秘的一天也见不着个人影,听村里的大人们传说这孩子受了诅咒,还未出生就将自己的妈妈害死了,他爸爸求着神婆明姨把他从妈妈的尸体里救出来,当天就发了疯,至今下落不明,是个彻头彻尾的诅咒之子,凡事沾到他身上准没好事。村里的人都忘记了他的本名叫什么,或许一出生他的父亲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字就已经疯了,按照他们这一代的排位,似乎对方才是第一个出生,更应该叫做大笼,但是村里的人都叫他余人,一个多余的人。大笼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反而进退两难了,这么一个人救了他,他不知该感激好,还是应该继续跟对方保持距离,毕竟平日里他没少带头跑到收养对方的老村长八斤家里捣乱,有一次他逼着肥屁拉了他见过的最大的一泡屎,带着一群小伙伴守到快太阳落山,趁八斤老爷子柱着拐棍上厕所的功夫把那东西整个扔到了他家煮饭的铁锅里,到现在他还记得那天肥屁用沾满了自己屎的手抹眼泪的样子。
余人看出大笼的尴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搀扶着他回到刚才已经用树叶铺好的地方,默默将他重新埋在叶子里,轻声叮嘱道:“树叶中可以保暖,你安静点不要出声,声音太大会引来那些东西。”
大笼看着他神色严肃,知道他说的是那些黑影子,跳豆的尖叫声又在耳边响起,他顺从的点了点头,见对方又要离开,忙问道:“你要去哪,你能带我回村子吗?”
他很担心余人会因为他平时的所作所为而将他丢下,奇怪的是这种想法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前却从来没有产生过,余人压低声音安慰他道:“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挨过今晚,天亮了那些东西不爱出来,明天太阳出来了咱们去跟肥屁他们会合。”
大笼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肥屁他们也来了,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哪?”
余人指着他头顶上的树皮,“我在树上都刻了记号,我弟弟跟着肥屁他们呢,他会把他们带过来。”
大笼更加讶异,追问道:“你们早就跟着我们了?”
余人在黑暗中点点头,动作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那你们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大笼将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树叶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他换了一个问题问道:“你们既然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们。”
余人轻叹了一声,说道:“我弟弟好奇,你快好好歇着吧,晚上路不好走,我不知要去多久,早点出发对你有好处,你得吃点东西。”
大笼被莫名的负罪感击中,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跳豆的尖叫声又在耳边响起,就算是替他问了这个问题,“当时你没有办法救跳豆他们吗?”
大笼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的连身影也隐入了黑暗当中,“我也害怕那些东西。”
当神阴山的嚎叫隐没在夜色中七个小时之后,肥屁终于跟着朝天鼻的指引来到了他在树上看到的那片湖水旁边,空气中的气味变得浓厚粘稠起来,味道闻起来有点像是一千个死老鼠堆在那里,气味从湖水中漂起,又被茂密的树叶拢在一起,这让肥屁不得不怀疑这湖水真的能喝吗,难道圣水的味道如此的与众不同,甚至难以称之为水,连村东头的粪坑都比它好闻一百倍。敢于将这样的水喝进肚子里的一定能成为圣人。
湖水的面积远比朝天鼻在树上看到的要大得多,他在树上由于视线的遮挡只看到了它的一小部分,走到近处才发觉这湖面在怪树的掩映下,曲曲折折一眼收不到头,似乎一直延伸到北方的高山脚下,那座山几乎就是神阴山的一部分了,几个小时前才听到了神山的号角,现在他们似是听到了它的呼唤似的,鬼使神差的距离神山如此之近,也许村里的很多大人都没像他们这样近过。孩子们感觉受到了山神的感召,胸中热血澎湃,一扫刚才的疲惫,三个人兴冲冲的跑到湖水边,顾不得神水的臭气,跪在湖边枯黄的草地上捧起湖水,湖面被他们搅动的泛起小小的涟漪,七彩的湖水随着波纹变幻莫测,散发出更多种颜色的细碎光芒,就连他们手中的那一小捧水也随着光线变换颜色。这让他们打消了心中的顾虑,也许圣水就该是这样,神仙的颜色,神仙的气味。
朝天鼻率先将水泼在自己的脸上,疤瘌头也有样学样,唯独肥屁有些迟疑,他并非怀疑这神水的来历,也并不比其他两个孩子的信仰弱上多少,只是他对食物和水异常的挑剔,曾经他连吃了一百三十多只烤老鼠,却把他们的内脏全部挑了出来,这对肉类匮乏的村子是一种莫大的浪费,害得他父母不得不连吃三天的老鼠拌饭来为他打扫残局。神水在他的眼里并不比一般的水珍贵多少,村里的水要靠全村的壮劳力轮班守着那口古时传下来的井才能支撑整个村子煮饭烧水甚至灌溉田地的需求,那是村子中唯一的一口井,也几乎是他们村子中最宝贵的财产之一,若不是祖先给他们留了下来,以村子现在的能力是再也没有办法打出第二口像它那么深口径那么大的深井。肥屁的爸爸告诉他村子里几代人为了再复制一口水井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祖先掌握了他们远不可能企及的技术,他们自己所打的井都以失败告终,没有人有办法在保持口径不变的情况下将井挖得那么深,后来的井没有一个出水的,最好的一次只是在井底渗出了一些泥水。而这神水放眼望去一大片,叫全村人一起来洗澡也不过是在湖面上泛起更多的水花而已,这对他们来说几乎算是无穷无尽的水源。在肥屁看来,也许村里的井水才叫真的神水。
在他犹豫的功夫,朝天鼻已经喝了一捧水,又去捞第二捧,疤瘌头第一捧水也已经喝了一半,他喝得很急,他万不能落后于别人,尤其是不能落后在朝天鼻后面,他一定要喝得比他快,比他更多,两个人比赛似的捧起来喝个没完。肥屁手中的水从指缝流得差不多了,看着他们喝水的样子,也许喝起来比它闻起来要好得多,于是下了决心去捧了满满一手的水,闭着眼,深呼吸,打算往嘴边送。
后面却有人猛推了他一把,这一下力道非常之大,像是有个人整个撞在他身上似的,他顾不得手中的水,张开双手支撑住身体,免得自己滚到湖里,他愤怒的回头望去,却看见一个小小的孩子在他身后紧张兮兮的看了他一眼,又去旁边拉还在喝水的疤瘌头,疤瘌头也被他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进湖水里,朝天鼻已经喝了三口水,正要去捧更多的水,见到旁边的动静也停了下来。三个大孩子满脸疑惑的盯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孩,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随便喝神水导致山神显灵了,可是看这孩子的衣着跟村里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赤裸着上身,一条松松垮垮的兔子皮拼接的皮裙斜挂在腰间,几乎快要露出他的***来,一点也不像一个神仙。
那孩子吸了吸鼻子,将皮裙往上拽了一把,惊慌的问他们:“你们喝这水了?”
稚嫩的童音,疤瘌头立刻放松了下来,反问道:“你管呢,你是哪来的小鬼,半夜不回家怎么跑这来了。”
小孩也不打怵,如实回答:“我哥哥叫我跟着你们,我问你哪,你喝这水了?”
疤瘌头站起来,推了小孩一把,小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嘴瘪成一条线,委屈得快要哭出来,肥屁埋怨得看了疤瘌头一眼,疤瘌头不以为然回瞪了肥屁,肥屁忙把目光收了回来,起身扶起了小孩,谁知道那孩子没接着哭,指着疤瘌头说道:“你快完蛋了!”
疤瘌头走上前,用力拍了小孩脑袋一下,骂道:“哪来的野小孩,你能把我怎么的?”
小孩也不示弱,高声说道:“你喝了那水,你就是要完蛋了!”
疤瘌头心里一慌,故作轻松道:“放屁,死孩子,我就喝了怎么着,这水你家的?”
小孩扭过头不理他,嘴里嘟囔“反正你就是要完蛋了。”
疤瘌头累了一天,心情恶劣,抬手要揍这孩子,肥屁觉得事情蹊跷,忙用身体护住小孩,把他拉到一边,朝天鼻也帮着将疤瘌头拽住,叫肥屁好好问问这小孩到底怎么回事。
肥屁好言好语跟小孩说话,小孩还在生气,别过头不理他,肥屁只好换着花样哄他,疤瘌头却在一旁骂骂咧咧的叫道:“你管他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赶紧喝点水填饱了肚子睡一觉,明天还得找出去的路呢。”
肥屁看着一眼不发的小孩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继续哄他,谁知小孩听了这话头一扭,“我知道路也不带你们出去了,你们就死在这吧。”说完挣脱开肥屁的手,大步向着树林中走去。
肥屁忙一把将他拉住,那孩子使劲踢他,奈何肥屁身宽体胖,挨打也习惯了,小孩打他几下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他强扭着把小孩拽回来,蹲下身让自己的脸可以平视孩子的眼睛,说道:“你跟哥哥说,你到底是谁,你怎么来这的,这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见他真诚,又看了疤瘌头一眼,哼了一声不说话,疤瘌头气急败坏,冲过来要揍他,朝天鼻搂着他的腰把他拽住,忙给肥屁使眼色,肥屁只好拉着小孩跑到远离疤瘌头的地方,绕到一棵怪树后面,哄道:“你看我没欺负你,你把知道的告诉我,咱们不叫那个坏人听。”
那小孩气似乎顺了一些,撇了撇嘴道:“我哥哥叫我跟着你们,要不是我哥,我才懒得理你们,也不知理你们干什么,平时就欺负我们,在这也还欺负我,就这么都死了才好呢。”
肥屁听得一头雾水,追问道:“你哥哥是谁,你一直跟着我们了?”
小孩翻了个白眼,说道:“你管我哥是谁,反正你们也不爱带我们玩,我哥看你们走到林子深处,怕你们迷路,就领着我一直跟着你们了,后来你们本来就迷路了,还傻乎乎的要分开走,没见过你们这么蠢的,幸好你们平时不跟我们玩,要不我们也得像你们一样傻。”
肥屁听得更加莫名其妙,但也隐约猜到这孩子是八斤老爷子收养的两个孩子中比较小的那个,平时村里的小孩都一起玩,除了他们六个关系比较近一些,刻意受到排挤的也只有那两个孩子了。大的那个连大人都嫌弃,小孩们自然不愿意跟他玩,小的这个天天做大的那个的跟屁虫,自然也没人跟他玩,没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他们居然一路跟了过来,听他们的口气似乎对这片森林很熟悉,肥屁决心问个明白,他拉着孩子的手,亲热的说道:“你们是怕我们迷路啊,怎么早不过来找我们玩呢?”
小孩一脸嫌弃,把手抽回来,说道:“说你们傻你还真傻,是你们不愿意跟我们玩,又不是我们的错。”
肥屁吐了吐舌头,又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还担心我们?”
“是我哥哥担心,我才不担心呢,你们死不死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好心也白费,白白跟了你们一晚上,有这时间还不如带我去抓野狐狸呢。”
“你哥哥怎么不在这,你一个人跟来他就放心得下吗?”肥屁虽然个性窝囊,却比其他的孩子要善良,他是真的关心这个看起来只有七岁的小孩。
“谁像你们似的,我和我哥从小在这林子里玩,这些地方我们都逛遍了,要不是看你们傻巴拉几的喝那个水,我才不会让你们看见我呢,我倒要看看你们一帮傻子到底能逛到哪去。”小孩一脸不屑,一口一个傻子,叫的肥屁脸红一阵白一阵,幸好天色很黑,根本看不清他的肥脸上的表情。
“你说那水怎么了,他们两个都喝了不少。”
“那水反正不好,那么臭你们也能喝的下去,比尿味好不了多少吧,你看看周围,这地上,这树林哪一样跟别的地方一样了,这树叶你看看,都是黑褐色的,你见过这样的树啊,还有那草,黄不拉及的,跟你以前见的草一样吗,我和我哥在这一带就从来没抓着过活物,我哥说这地方就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肯定跟这水有关,叫我离那远点,你们可真是愣,来了跪那就喝,渴疯啦?那么渴怎么不喝尿?随时就能喝,还不用跑这么远,味道可能还比这个好点。”
肥屁嘴笨,被他一顿抢白,支支吾吾吭哧道:“我们是渴,一天没吃东西了,你看我们喝了也没什么事,至于这么说我们吗……我们还以为它是……”
“它是什么?”
“它是神水,这离神山这么近,大人不也说有神水吗,它颜色又那么好看。”
“哈哈哈!”小孩笑的前仰后合,搞得肥屁尴尬不已,只好打断他:“你别笑了,我们不喝不得了吗,你对这这么熟悉,带我们回村子呗?”
小孩又笑了好一会,损了他几句,才说道:“要回现在也不能回,叫上那两个大傻子,跟我去个安全的地方,这地方太空旷了,容易被发现。”
“被什么发现,这还有别人?”
“不是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我哥说那东西挺厉害,我也没见过,虽然这一片我们没遇上过,但是我哥曾经撞见过那些东西在树林里成群结队的跑,追一头挺大的鹿,把它撕得粉碎,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咱们村里的猎人都抓不到鹿,鹿这东西知道不能靠近人,也不往村子那边去,他们谁也没猎过鹿,哎,你见过鹿吗?”
肥屁挠挠头,表示没见过,“我猜你就没见过。”
“那你见过?”
小孩一仰头,骄傲的不行,“我当然见过,我还吃过呢,我哥抓的,不过他抓那个是受伤的小鹿,一惊一乍的,我哥提前挖了险境,趁它不注意一吓唬它,它就自己掉进去了,也不知那帮猎人怎么就从来没抓过,太笨了,它肉可好吃了,我和我哥在林子里吃了三天,还剩了好多,比你们那些什么老鼠肉好吃多了。”
这一句话把肥屁馋的不行,后悔自己没有主见跟着其他小孩一起排挤人家哥俩,结果错过了这么多美事,这哥俩可比跟着大笼他们一起爱欺负有意思多了,他拉了拉小孩的胳膊,用一种近似撒娇的语气说道:“那等我们出去了,我以后跟你们玩好不好,跟他们太没意思了。”
“没门,你这么快叛变了,我哥说了,叛徒不是好人,你还是当他们的跟屁虫去吧。”小孩把手抽出来,向着湖边一指,这棵树刚好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说道:“你快去把他俩叫来,下次山号一响咱们就回村,现在先在树林里躲躲。”
肥屁遭到了毫无余地的拒绝,心情竟比被大笼打骂还要沮丧,垂头丧气的绕过大树,拖着脚步向湖边挪腾,小孩催他快点,他才稍微加快了脚步,走了几步才发现刚才他们三个待着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他距离湖边大概有三十几步的距离,他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又走近了一些,才真切的认定确实是没有人了,这两个人能去哪呢,想到小孩说丛林里有猛兽,脑海里浮现出一头鹿被怪物撕碎的场景,那鹿有两张脸,一张是朝天鼻,另一张是疤瘌头。他猛得打了个寒颤,高声喊小孩:“哎,你快来,他们不见了!”
小孩听了也急匆匆的从树后出来,念叨着:“坏了坏了,他们要完了,我哥非得揍我不可。”小孩跑得比肥屁还快,很快冲到湖边他们待过的位置,伏在地上仔细查看,肥屁冲了过来被小孩喝止:“别过来,你踩着脚印了。”肥屁由于惯性还是往前搓了两步,小孩跳起来锤了他一拳,骂道:“你都给踩坏了!真讨厌!笨死了!”
肥屁被他打一拳不痛不痒,惦记着那哥俩的安危,忙问道:“那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小孩急的只要哭,“我哥在这一定能看出来,我就是学他的样子,但是你看这有血迹,他们怎么会流血的,你听见什么动静没有刚才?”
肥屁使劲回想,脑子里全是鹿在跑,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追着,确实没有想起听到什么,说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东西把他们抓走了。”
小孩惊恐的瞪大眼睛,说道:“你可别吓我,咱们快跑吧,一会咱们也被抓了。”
肥屁又问:“那他们怎么不出声,你也没听见动静不是吗?这东西这么厉害?”
小孩抓着他的手,使劲往树林里拉,“快走吧,别磨蹭了,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万一那玩意再回来咱俩命都没了。”
肥屁被他拽着,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三步一回头,他总觉得有些蹊跷,可是他知道自己对这树林的熟悉程度远比不上这孩子,只好跟在他后面往树林里跑,边跑边问:“那他们怎么办,就这么不管他们了吗?”小孩头也不回的说道:“你要找他们你去,我可不管,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晚的夜里自己活动呢,我要是有三长两短,我哥不得疯了,你要觉得自己能比怪物厉害,你就自己去吧。”
肥屁脑袋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脚步却没停,跟着小孩身后,看他找了一个下坡窝风的角落,一块大石头刚好和它形成一个天然的夹角,正好够他们两个人挤在里面,小孩四处划拉了一大捧树叶,他也学着样子,选了一些干燥的完整的树叶捧了一个满怀,两个人缩在角落里,把树叶盖在身上,只露出两个脑袋。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很快就热了起来,脑袋听着树叶在头顶被风吹的沙沙声,似乎在观察着他们。肥屁见小孩居然很快安心下来,似乎是对自己选的位置非常有信心,他用身体碰了碰他,问道:“这样就没问题了吗?”小孩应了一声,告诉他“树叶能把咱们的气味盖住,一般的野兽都发现不了,你要是担心就在脸上抹点土,就藏得更深了。”
“没事,我不担心。”肥屁嘴上说完大话,脑袋里却浮现出两个小伙伴被撕碎的惨状,他偷偷在身体底下抓了一把土,动作幅度尽可能的小,把那些土抹在了自己脸上。
“你抹吧,我又不笑话你。”两人紧挨着,他有什么动作小孩早就知道了,被他拆穿之后肥屁放开手脚把脸上抹了厚厚一层土,又在小孩脸上抹了一把,小孩反手抓起一大捧土攘在他的头发上,他也不甘示弱,给小孩来了个醍醐灌顶,只不过没有醍醐,只有和着烂叶子的泥巴。两个人闹了一会,心情放松了许多,又把树叶整理好,把身体埋在里面,肥屁还是睡不着,问道:“要不,明天先找到你哥,然后让他带咱们去找找他俩吧,要不然怎么回村见他们爹妈啊,不说他们爹妈,大笼知道了就得先揍死我。”
小孩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接着呼吸一沉便睡着了,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晚在夜晚过夜,身心俱疲,也不知他到底听清了没有,是真的应下来还是随口那么一应。肥屁想了一会,困意袭来,相比其他的孩子他本来就是最能吃能睡的那个,若不是肚子饿,他早就睡了两个来回,这时候再也支撑不住,眼皮一沉,迷迷糊糊睡死过去。
怪影嶙峋的树木丛林仿佛山神的爪牙,看着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孩子们目露狰狞。肥屁在后面远远的追着朝天鼻和疤瘌头,无论怎么叫他们,他们都听不见似的一刻不停的向前跑,好像在躲避着什么,肥屁心里越发焦急,腿却不听使唤,连着在地上摔了几跤,他顾不上奇怪为什么没有感觉到疼痛,每次摔倒,他就距离两个人更远一些,终于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消失不见。他这才觉得自己的手隐隐作痛,他最初以为是摔跤的时候摔到了手,低头一看,发现那奇怪的小孩两眼露出凶光,张着跟他的五官比例完全不搭的一张大嘴,正在津津有味的啃咬他的手掌。他吓得嗷的一声在树叶堆中坐起,压在他身上的树叶四处纷飞又飘飘然落下,夜晚的树林寒冷刺骨,即便盖着厚厚的树叶也无法抵御如针的寒风刺入他的肌肤,他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激浑身打颤,尿意瞬间袭来。他忙翻身坐起,在温暖的家中他还会尿床,更别提这荒郊野林里了,他担心自己真的在不知道的时候尿了出来,只有他一个人还好,若是沾到了小孩身上,面子就丢大了,他还要比人家大上那么几岁呢。他见小孩背着身睡得正香,悄悄的查看了自己睡过的地方,也分不清那湿乎乎的是尿还是地上本来的潮湿,他俯下身轻轻闻了闻,树叶的清香占了主流,似乎没有尿味,这让他稍稍安心,却也让他注意到了自己的手心在一直发痒。
他在面前摊开双手,眼睛几乎贴在手掌上,却看不出手掌到底怎么了,他用力搓了搓,痒劲稍稍缓解,一旦停止搓手,那痒立刻卷土重来比上一次痒得更凶。他重新窝在树堆中,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怎么样都没感觉,可是感觉到痒了就无法忽视它,不论他用手触碰什么东西都会让他更难受,他只好胡乱的将树叶勉强堆在身上,尽量的覆盖到身上。手痒得他抓心挠肝却毫无办法,窝在树叶堆里,手掌开开合合,一直瞪大着眼睛,守到天色开始泛青。
神阴山的山号按时响起,太阳翩翩然升起,阳光还娇弱的穿不透密林,肥屁早已迫不及待的从树叶中跳起,把小孩从酣睡中唤醒,赶着要上路。小孩的睡意未退,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从地上坐起,他对在林中入睡颇为安心,看起来休息得不错,埋怨肥屁打扰了他的美梦。肥屁把手在他面前摊开:“你看,我的手肿得厉害,昨晚就开始痒,现在变得有点疼了。”
小孩抓住他的手,手上一阵刺痛,他把手猛得抽了回来,他也没想到会这么疼,心里更加害怕起来,问道:“这可怎么办,我的手怎么了?”
小孩一骨碌站了起来,盯着他肿的像挂薯一样的肥手看了半天,说道:“肯定是你昨天随便碰那湖水的缘故,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咱们快去找我哥吧,说不定他能有办法。”
“那咱们快走,我要疼死了。”肥屁想要拉小孩的胳膊,手在半空他想起来不能碰东西又缩了回来,刚走了两步,他翻身向着北方神山的方向跪下,用手肘撑地磕了几个头,嘴里阵阵有词:“山神饶恕我,我不该动您老人家的东西,请您原谅我,别让我的手再疼了。”
小孩掰着他的后脖子把他拽起来,催道:“快走吧,再耽误了说不定你就得把手剁了!”
大笼跟在余人后面,看着他在每棵经过的树干上都仔细查看,不知他在搞什么鬼,说是要天亮了赶路,可是他这样磨磨蹭蹭的走起来反而慢得很,他快走了两步,追上去问道:“你挨个找什么呢?”
“记号。”余人头也没回,在树上摸索了一圈,大笼也凑过去看了半天,发现那棵树上确实有一个歪歪曲曲的符号,“这就是你不会迷路的原因?”
“嗯。”
“那这不是找着了吗,指着那头,怎么不快走。”大笼不依不饶的追问,他开始对这个他原本一直瞧不起,对跟他交往有相当抵触的家伙有了一些好奇。
“这个不是昨天刻的,你也帮忙找找,昨天的是这样的。”余人在地上划了一个三角形,其中一个角的两条边断开了一段,大笼照着这个图形去比对刚才那棵树上的图案,发现那棵树上的只是一个简单的箭头,心中不由得对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同龄人产生一丝敬佩之意,他脸上却不动声色,按照余人的吩咐在周围的树上挨个找了个遍,暗暗较劲要比他先一步找到正确的记号。
两个人在树林里兜兜转转,行进的速度比昨天慢了不少,但是大笼发现眼前的景色逐渐变得有些熟悉,这一棵歪脖子树,一条横枝伸出老长,似乎急于脱离树干自立门户,不一会,又看见一棵行将枯死的老树,树干的底部却将将冒出两条新芽,他知道终于走对了路,更加死心塌地的跟着余人往回找,走了小半天,回到了昨天几个人分开的地方,想到马耳朵和跳豆再也回不来了,自责和伤感又袭上心头,他甚至有点不想回家,想要回去的路再长一点,他不知怎么面对失去孩子的父母,他们平时都是跟着他一起玩大的,这一次也是跟着他一起出来的,想象一下村里大人们见到丢了两个孩子的神情,他浑身不自在。
余人这个时候像听到了他脑袋里的想法似的,停下了寻找的脚步,就在昨天马耳朵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说道:“咱们歇歇。”
大笼少有的顺从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闷着头一言不发,余人瞥了他两眼,说道:“你别太自责,遇见那些东西谁也没办法。”
“可他们要不是跟着我出来,怎么会丢了性命。”
余人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充满了爱莫能助的怜悯,深深的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打破漫长的沉默的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最初大笼以为只是树叶的摆动,当有节律的腐叶碎裂的声音从其他声音中分离出来的时候他又把它当作了怪物的侵袭,慌张的从地上弹起来,四处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余人看着他从一棵树跑到另一棵树,在低矮的土坡后面藏了一会,又觉得不保险,开始爬旁边一棵不那么高大的矮树,莫名其妙的问他:“你干什么?”
大笼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和自己在一起,动作未停,努力的伸手去抓最近的一个枝桠,“你也快躲起来,怪物,脚步声,有怪物。”
余人当然也听见了那声音,不过他听到的是熟悉的脚步,来自于和他在深林里朝夕相处的弟弟,步频虽然快了些,可以推测应该还有别人跟他在一起,没什么好惊慌的,他还未张口叫大笼下来,弟弟的身影先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一见他站在这里,小孩立刻变走为跑,雀跃着向他扑来。余人张开双臂任他跳进怀里,小孩比他小了几岁,身高却还不到他的腰间,他托着他的腰一举,手在他的腿窝一穿,让他在自己一支胳膊上坐稳了,小孩在他胸前拧着身子向后一指,余人才看见后面还有一个胖子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
距离还远余人就发现肥屁的手有些不对头,像两个大肉瘤一样坠在他的胳膊上,两条腿努力得想要跑得更快一些,手却成了他最大的障碍,他就那样保持双臂下垂,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向他们跑来。余人用询问的眼神望向他的弟弟,小孩在他怀里说道:“他摸了那怪水,那两个喝了水,昨天晚上就不见了,他的手昨天还不这样呢,早上起来之后越来越红,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似的。”
余人大惊失色,弯腰把弟弟放在一旁,快步迎了上去,他伸手去抓肥屁的胳膊,却被他一脸哭相的躲开了,弟弟在身后解释道:“一碰就疼,他嚎了一上午了。”肥屁委屈的向余人点头,“救救我吧,又疼又痒,哪怕帮我把手剁了都行,真的太难受了。”话说着眼泪就顺着他的胖脸掉了下来。
大笼见他们谁也没注意到他,悄悄的自己从上到半截的树上溜了下来,也凑过来瞧,说道:“我操,肥屁你是不是老鼠吃多了,这怎么跟扒了皮的耗子似的,真恶心!”
肥屁不管回嘴,哭丧着脸瞧着他,大笼愣头愣脑的抓住肥屁的手,他没想到他回突然抓他,这下没躲开,手上热辣辣的剧痛真钻嗓子眼,他尖声嚎叫起来。余人把大笼的手拽开,小心翼翼的托着胖子的手仔细查看,那手的皮肤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膜,就在这会功夫似乎还在不停的涨大,里面的血管流动清晰可见,似乎还隐隐约约有个黑影。
余人也拿不准他的手是怎么了,他也没见过碰过那水的活物到底怎么了,他曾经攥着树枝在里面搅和过,那湖水远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美丽,丛林中的经验告诉他在野外越是把自己打扮的漂亮的东西越是凶险,那树枝拿起来倒没有变得怎么样,被他随手丢在了一边,但是他的举动告诉他这水里没有鱼,他便提高了警惕,没有再去碰过他。可这解决不了眼前的难题,肥屁已经疼得开始翻白眼了,眼看就要昏倒过去,从昨天出村开始他知道他们一行六个人一起出来,现在已经少了四个,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个就这么生生疼死,他也不能把他丢在这里,一个在树林中无人看管的昏倒了的胖子对于这林子里其他的生物来说不啻于一顿肥美的午餐。
他扶着胖子在最近的一棵树下坐倒,背抵在树干上,叫大笼和弟弟抓着他的手肘把他的手抬高,免得剐蹭在地上造成更大的疼痛,可这根本不是办法,两个人又能保持多久这个别扭的姿势,何况大笼看起来并不那么情愿老老实实照他的话去做。于是他下了狠心要把胖子的手挑破,说不定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就能缓解他的疼痛,原来他的伤口化脓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成与不成也只能尽力一试。
可眼下根本没有可以给胖子开刀的东西,到处都是枯枝烂叶,用树枝去扎还不如直接扎胖子的脖子,还能给他一个痛快。
他四下寻摸了半天,终于在一堆碎石当中找到了一块一头方一头扁的石头,拿着它在其他的时候上沿着边缘使劲的磨了几下,发现这石头的硬度还不错,可以打磨又不至于太酥一磨就掉渣,于是他攥着方的那头将扁的那一侧磨得更锋利一些,勉强可以当做刀刃来用,又在刃的尽头使劲的磨了几下,使它形成一个还说得过去的刀尖。
他攥着磨好的石刀来到肥屁面前,见到胖子神志不清的浑身抽搐,大笼早已经将手放了下来,但是胖子却毫无反应,看起来对他开刀他也意识不到了,情况虽然紧急,但是他昏迷过去反而是件好事,他示意弟弟也将手放开,小孩小心翼翼的将手搭在肥屁的胖肚皮上。余人托起大笼放下的那只手,那手几乎成半透明状,里面的那个黑影变得更清晰了,余人心中多了几分确信,也许将那东西放出来真的能治好他。
他小心翼翼的将刀尖压在肥屁的手上,那上面传来的质感就好像在切一块煮熟了之后的薄鼠皮,韧性十足。他弟弟早就捂着双眼躲在一旁,在手指缝的空隙中偷看,大笼则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余人谢过他,发现一个人实在不好发力,石刀还是很钝,跟他常偷用的八斤老爷的猎刀差得远,就让大笼把肥屁的手托住,他需要使很大的力才能将肥屁的皮肤切开。刀尖向下压,皮肤下面的肌肉像棉花一般没有提供一点支撑力,一直触到了手骨,才算有了一些受力的点,余人一狠心,使了全力去割他,皮肤说是被割开还不说是被石刀生生拽开,破开的一瞬间肥屁嗷的一声坐直了腰,又重重的摔回树干,余人的弟弟用身体挤着把他扶正。鲜血和黄脓在最初猛喷了一尺多高,余人躲闪不仅被弄了一头一脸,他胡乱用手肘蹭掉站在眼睛附近阻碍视线的血块,继续用力,在他的手心上开了一道从手腕直通到虎口交点的大口子,血和脓水还有说不上是什么的硬块在里面源源不断的流出来,肿大的手掌逐渐缩小,直到将里面的黑影紧紧贴住。
余人就顺着开口的方向从里向外挤压他的手掌,那黑东西一寸一寸的被挤到边上,先是露出了一点头,余人他们还没有看清是什么,那东西一接触空气似乎受到了刺激,开始剧烈扭动起来,余人压抑着心中的恶心,拼命硬挤,那东西被挤出一半大小的时候能看出他身上覆盖着细小的鳞片,露在外面的那部分像是它的尾巴,细细长长的凭空弯转扭曲,像是在寻找什么着力点还想要尽力钻回肥屁的手里。余人不能叫他得逞,咬住了牙向外推它,当那东西四分之三都被挤出体外的时候它似乎放弃了抵抗,余人松了一口气,想要一鼓作气将他推出去的时候,那东西突然发力,用露在外面的三个带钩的细小鳞爪猛地一抽,把整个身子都从伤口中拽了出来,余人还没看清它长什么样,它借势一弹,像炮弹一样原地窜了起来,刚好打在了大笼的脸上,吓得他仰面就到,哇哇大叫,那东西见孔就钻,他甫一张嘴那东西就进去了一半,幸好余人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它还露在外面的长尾巴。那东西湿湿滑滑的,一点一点的从余人手中溜走,余人拼了吃奶的劲也难以阻止他继续向大笼的嘴里钻。大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也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喘不上气憋得,又或者两者皆有,情况危急,余人顾不得太多,只好叫道:“千万别闭嘴。”他见大笼眨了眨眼睛,顾不得太多,站起身来,攥着怪物尾巴的手更加用力,另一只手伸出去用指甲卡住怪物的鳞片,脚蹬在大笼的脸上,腰上猛发力,一下子将那东西拽了出来。因为发力太猛,余人的胳膊向后划了个半圆连带着整个人也向后退了几步,那东西在他的手中甩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三步远的地方,待弟弟要去抓它的时候,它刺溜一下钻到地上厚厚的腐叶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余人心有余悸看着大笼跪在地上扶着胸口干呕,他连吐了几口带血的吐沫,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了还在吐,余人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询问道:“你没事吧。”
大笼又吐了半天,眼泪鼻涕挂了一脸,沙哑着嗓子说道:“你看呢,我他妈差点死了,能没事吗?”
“现在怎么样?”
“敢情不是那玩意要钻你嘴里,你知道吗,那东西一股怪味,好像把我嗓子都挠烂了。这会疼的要命。”
余人叫他长大嘴,他向里面张望,大笼满嘴是血,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安慰他道:“好像还行,幸好他没钻进去。”
大笼咽口唾沫都费劲,对他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余人又去查看肥屁的手,伤口除了血以外没有别的奇怪的东西流出来,他抓起他的手又顺着伤口的方向挤了挤,血是鲜红色的,他叫弟弟压住伤口,从自己后腰处的小皮兜里拿出了两块火石,找了几片干燥的树叶堆在一起,引燃之后又找了一个细小的树枝在上面烤着,待树枝上燃起火苗从火堆中拿起来,猛地一吹,马上将还红着的树枝按在肥屁的伤口处。反复几次之后肥屁的血已经止住了,只是那只手干瘪的好像跟他的粗胳膊不是一套的似的。
大笼终于缓过劲来,看着余人忙忙活活的,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这是都跟谁学的,我们怎么不会?”
余人看了他一眼,“猎人们时打猎偷学的。”
村里的猎人每年都要进山两次,一去就是好长时间,运气好可能几周就能回来,运气不好也许半年也回不来,但是不论有没有足够多的收成,也要在入冬之前赶回村子,不然别说捕猎,恐怕猎人们自己就会变成猎物。他们是村里的主要肉食来源,没有他们,村民只能在粮仓和田间抓老鼠吃,所以猎人是除了村长和神婆在这个村子里地位最高的一类人了,可是这样危险的活动从来也不叫小孩跟着,即便他们自己的孩子,也要过了十八岁才能跟着进山,也只是在村附近的树林里进行基本的捕猎练习,收获可能还不如在村子抓老鼠多。过了十八岁才能跟着老猎人进深山,到了二十一岁,只有通过了考验的孩子才能真正成为独当一面的猎人,可以不跟大部队自行进山。村长只有一个,神婆只要女孩,猎人便成了村里男孩子最向往的职业,相比村长每天坐在村头看着村民们种地,凯旋的猎人显然更加的威风和神秘。
大笼便是这一辈中最有希望成为猎人的那一个,虽然他的父母更愿意让他做村长(更多的权利,更多的安全),但是他已经顺利通过了两次在村附近的基本练习,成为一个顶尖猎人的未来似乎已经在他面前展开,不然他也没有胆子敢带着孩子们冒然进山。可他的技艺跟眼前这位同龄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科,根本就不入流,听说他只是偷学来的本事,平生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羡慕他,听从他,惯着他,他第一次体味到了嫉妒是什么滋味。
余人经过一番折腾,树林中阴冷潮湿的空气依然没能阻止他出了一身的汗,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东西,它就这么跑了让他忧心忡忡,可现在首要的是把胖子另一只手里的东西弄出来,那东西跑掉了就算了。大笼死活不愿意再靠近胖子肿的像球一样的手,有了刚才的经验,余人没有他的帮忙做起同样的事来也轻车熟路,他跟肥屁面朝一个方向,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腿上,先用石刀割开一个小口,将血和脓挤得差不多了,里面一坨坨黑色的细小硬块和两个比较大的黑影被卡在伤口里面。他小心的将伤口又扩大了一点,小硬块一个接一个的掉在地上,他这才发现这些东西和刚才那只手里掉出来的不清不楚的东西都是跑掉的怪物的胚胎,如果仔细去看还能看到它们在轻微的蠕动,刚才掉出来的有些已经干瘪,有些还在血块里挣扎。余人紧皱着眉头,有了之前的经验知道不能硬挤,为了防止它们再次冷不防跳出来误伤了人,他叫弟弟准备了两个尖树枝,那东西刚露在外面就用树枝插进去,穿过它的身体,整个挑了出来,第二个也如法炮制,他弟弟举着两串扭动的怪物,居然乐得合不拢嘴。
那两个东西在树枝上扭来扭去,样子倒有些滑稽,再也不能跳起来伤人了,余人叫他弟弟将两个东西拿得离自己远一点,怪物被穿透了身体,可生命力却很顽强,即便是这样仍然嘶叫着四只爪子凌空乱抓,模样甚是凶恶,两个东西挨得近些还会互相撕咬。他弟弟觉得更加好玩了,一会让两个怪物近些,一会见它们咬在一起又强行把它们分开,大笼见他这样,嫌弃的说道:“这什么东西,你怎么不怕啊,快扔了。”
余人将刚烧好的树枝按在胖子的伤口上,胖子满头大汗,嘴唇干瘪,无意识的哼了一声,余人伸手去扒他的眼皮,见他没有醒来的意思,接话道:“先别扔,一会我弄完了研究它一下,跑了的那个说不准就在这附近呢,先弄明白了怎么对付它,对咱们没坏处。”
弟弟拿着那两个东西在空中耍了一会,见大笼抱着膀子沉着脸,就把树枝往他面前一递,说道:“看,多逗啊,扭来扭去的,比死老鼠可有意思多了,耗子要是这么穿肯定玩完啦。”
大笼看着小孩圆圆的脸,向后缩着下巴,离那东西远远的,说道:“嗯嗯,你自己玩去。”
小孩不依,见他躲,反而向前迈了一步,那东西几乎要顶在大笼的鼻孔里,“你怕啦,真没用,你看我都不怕!”
大笼嘴里又泛起那怪物腥臭苦涩如同沾了大粪的活蚂蚁一般的味道,见余人全神贯注的在给肥屁处理伤口,心头恶起,甩手一巴掌打在小孩的手上,两个怪物顺势飞了出去,一落地便带着树枝挣扎着跑得无影无踪。小孩跳着脚指着他鼻子叫道:“你干嘛,你有病啊,欺负小孩!”
大笼向他瞪眼睛,见余人回过头来,抱歉的说道:“哎呀你离我这么近,怎么不抓紧点,我都没看着,一下子碰着了,这可怎么办。”
余人在两个人中间来回打量了一眼,“算了,没什么大事,一会回去的时候咱们注意点就是了,两个小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十一,你来帮忙。”
余人的弟弟的名字是按照村里排位的叫法起的,大名叫十一笼,可是他不喜欢被人这么叫,说是像饭桶的名字,家里人叫他的时候就总是把笼字给省了,他斜乜着眼睛看大笼,大笼还了他一个鬼脸,小孩不情不愿的跑去帮肥屁按住伤口,他哥哥将最后一处破口烫好,说道:“这胖子有点脱水,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给他找点水来。”
十一立刻反对,叫道:“我才不跟这家伙在一起呢。”
余人皱了皱眉,“为什么,我一会就回来。”
小孩脸一仰,脖子一梗,说道:“他是坏人,他故意把那两个怪物打掉的,说不定他就跟怪物是一伙的!他怕怪物死了,还怕咱们把怪物研究明白了,一会好叫怪物回来把咱们吃了!”
大笼赶紧赔笑道:“我刚才真是不故意的,这孩子是记恨我了。”
“谁记恨你了,谁记恨你了,本来就是故意打飞的,我手现在还疼呢!”说着把手举到余人面前,余人接过他的手轻轻揉了揉,微用力一捏,对大笼说道:“孩子有点小脾气,你别往心里去,要不你自己在这看着他,我带着我弟弟去找找,这不远的地方应该有挂薯,再远点还有一条小水沟,你要是愿意就等我们回来。”
大笼刚想答应,可是想到自己要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还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回来,更加不知道他们到底会不会回来,因为这胖子已经耽误了一上午,再晚一点山号一响天又要黑了,他实在不愿意再耗下去了,于是说道:“要不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余人惊诧道:“那你们这胖子怎么办,他正昏迷,没人看着可不行,你也知道这刚跑了两个钻孔的怪物,还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万一昨天晚上那群东西再过来,这不是让他送死吗?”
大笼争辩道:“那那些东西来了,我不也是多送一条命吗,我的朋友们都死了,我再回不去,我家里人可怎么活啊。”
余人指着胖子:“他不是你朋友?你不管他了?”
大笼声音弱了些,说道:“我也不是不管,”他不想承认自己管不了,吭哧了一会,“你看他还有活路吗,这么又切又烫的他都没反应,就知道哼哼,也不知道哼哼什么呢。”
余人知道他说的情况也确实如此,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能让肥屁醒过来,这时十一摇了摇他的手,说道:“哥,他不敢留下,我留下吧,这胖子是我的朋友,还说以后要跟咱们一起玩呢,反正这林子我比他熟,别看他百长那么大个子,还不如我呢,你俩去吧,倒是你得小心点,防着坏人。”小孩一边说话,一边那眼睛剜着大笼,大笼瞧他浑身不自在,又无可奈何,他还得求着余人把他带出去。
余人左右为难,昨天叫弟弟去跟着另一波人的时候只是为了锻炼他一下,没想到这一分别就让他在外面过了夜了,幸好他没受什么伤,不然他要自责死,这会他不能再让弟弟离开自己的视线了,可他也硬不下心来将大笼留下,他说的话虽然气人,可是万一不管,就有可能是两条人命又没了,于是他叹了口气。选了最难的一条路走。
“来,搭把手,”他走到肥屁旁边招呼大笼过去,“你架着他那个胳膊,咱们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