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拓二十四年九月)
“翊勋,翊功,慢着点儿跑,当心跌了!”老皇帝额尔登布跨着马向前面两个骑着马的孩子喊道。
在这队盛装武士的最前面是匹白色的小马驹,它迎着朝阳奔跑着,长长的马鬃随着身体的摆动而起起伏伏,俊美而又充满了生机。坐在它背上的,是名年少的age(男孩)。他十几岁的年纪,一身素白的行袍外,套着件秋香色的行褂,明黄色的行带上嵌着颗硕大的东珠,头顶的行冠上鲜红的朱缨配着这一身的行服显得格外鲜亮,脚下蹬着的簇新马靴里还别着把嵌红宝石刀把的匕首。
他听见父亲的呼喊,忙一代缰绳回身望了望龙旗下的额尔登布:“ama(父亲),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说着又转身向身后骑着匹枣红驹子的弟弟叮嘱道:“翊功,你坐稳了,可别跌下来。跟哥跑一圈去!敢吗?”
“sainjiya,yabucina!(好啊,走吧!)”小翊功也不示弱扬手甩了一鞭,这两匹马驹就飞也似的奔了出去,把随从们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未牌时分,众阿哥们陆陆续续回了大营,十一阿哥崇宽和九阿哥崇礼正为了一只野兔争的面红耳赤,就见辕门外一队侍卫满载而归。一个领头的太监忙问道:“这是那位阿哥的猎物?”
“八阿哥翊勋、十四阿哥翊功两位少主子的!计梅花鹿一头,野猪一只,狍子三只,野兔四对,野鸡三对单……”那侍卫兴高采烈的报着数字,众人则不住的称赞起来。
人群里的皇七子崇泰分开众人,上前一步说道:“打围是考验我们的骑射,两个人一起算什么?”听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小阿哥也跟着哄嚷起来。不想额尔登布已经在他们身后站了多时,早把一切都听了个真切,这场打围确实是为了考验下年幼皇子们的骑射,因此年长的皇子们都没有参加。
“gemu_bederehe?(都回来了?)”说着他点手让小翊功到自己身边来,亲自为他除去行冠,掏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又端端正正的帮他戴好帽子,才起身对阿哥们问道:“什么事儿如此喧哗?还不到大帐里请赏去,诸大臣们还等着你们哩!”
大帐里,仪官宣读了众阿哥的狩猎结果,额尔登布扫视了一下群臣,笑着问道:“结果出来了,你们都说说,这头赏该给谁?”
额尔登布的弟弟庆亲王炳信笑道:“皇兄,臣弟看小翊勋居然nuhen(一岁的野猪)的射得了,该授头赏!”
“三叔这话不对。”崇泰出班说道:“儿臣以为汗阿玛命我等关外打围,是为了教诲我等要勤练弓马、不忘先祖创业艰辛,‘单独涉猎所获最多者授头赏’的规定也是无非是要考校儿臣等的骑射,而像八弟这样与人合力而得头赏,有违圣意在先,故而不能服众,请皇阿玛圣裁!”
“嗯,这话不无道理。”额尔登布转向翊勋:“小翊勋,你怎么说?”
“回汗阿玛,儿子这么做有两点原因。一来翊功本没有达到汗阿玛规定的‘十岁以上参加狩猎’的年龄,是阿玛特许随猎的。所以儿子想若是让他初次尝试便铩羽而归,恐怕有损翊功的信心。二来……打围对于我等来说无异于一次战役,能演练兄弟合力也很难得……”
“sain(好)!”额尔登布笑道:“难得你小小年纪知道疼爱弟弟……”
“汗阿玛,儿子还有话说!”翊勋打断额尔登布说道。
“哦?你还想说什么?”额尔登布饶有兴趣的看着翊勋,不知道这个与众不同的儿子还会有什么新花样。
“回汗阿玛,虽然儿子和弟弟的猎物最多,但确实不该和诸兄弟们争夺那份头赏。”
“说说看!”
“第一,阿玛确实有‘单独猎得猎物最多者赐头赏’的圣谕,而我们并不是单独完成的,故不该列在考核范围内。第二,我和翊功并不是在规定的园子里狩猎的,而是去了三十里外的林区,属于违规在前,故而不该和兄弟们争夺那份奖励。请汗阿玛明鉴!”
额尔登布听了半天没有言语,许久才又一本正经的问道:“翊勋呐,要是那份头赏真的十分厚重、十分诱人,你也坚持退出吗?”
“是的,汗阿玛。阿玛的圣谕即是法度,我们既然是破坏法度在先,就应该接受一切后果。这是阿玛的一贯教诲,也是朝廷的则例,儿子不敢忘。”翊勋坚定的说。
额尔登布听了,不禁暗自高兴。他掀开条案上黄绫子盖着的头赏:“如此说来,这支赤金箭就按规矩赏给自己猎得猎物最多的五阿哥崇和吧!不过,你小小年纪就能猎到nuhen(一岁的野猪),也是要奖赏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解下腰间的鲨鱼鞘佩刀,端详了许久握在手中道:“这把刀是你们的汗玛法(皇爷爷)、伟大的天可汗赐给朕的,是baturu(勇士)的标志!今天,朕就把它赐给你——我的儿子、年轻的巴图鲁!”
看到父亲的额外恩赏,翊勋有些不知所措了。帐内的大臣们也都沉寂了下来,有谁不知道这把腰刀的分量呢?
“怎么,你要抗旨吗?”额尔登布问道。
听到父亲这样讲,翊勋赶紧上前几步跪在父亲的身前,双手接过了那把刀,又将它高高的举过了头顶。额尔登布一把扶起爱子,亲自将刀挂到了翊勋的腰间。仔细的看了又看,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他对诸皇子说道:“关外的沃土养育了我满洲的勇士,更培育了我满洲人坚毅刚直的性格,满洲的巴图鲁决不能忘记自己的根!这就是朕带你们来关外狩猎的原因。可记下了?”
“谨遵汗阿玛圣教…”——
额尔登布回到自己的寝帐,可心情却还是不能平静下来。他端起几案上的***回身对太监说道:“去把尚书房的韩老大人、朝日朗叫来!再看看今天军机处谁当值,一并叫来!”
功夫不大,一行几个人走进了大帐。行过君臣大礼之后,额尔登布忙上前一步扶起年纪最大的老者:“韩sefu(师傅)快快请起!朕老说不叫你再行这叩拜的礼了,可你偏不肯,这么大年纪了,快起来。”
“回皇上的话,老臣上了年纪不假,可这礼节是万万不能丢的!”
“嘿,你们nikan(汉人)就是麻烦,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繁文缛节!dabali_largin_oho!(真麻烦!)”他摆手示意几个人坐下:“找你们来没有什么紧急的要务,刚才众阿哥们的表现你们也都看到了,有什么想法?”
几个大臣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都拿不准皇帝是什么意思,也就都不敢答言。
“怎么都不敢说话了?朕也不年轻了,再过几个月就是朕的甲子,自从皇后仙逝……这么些年来也没有什么天伦之乐。朕的意思是,打回京起叫翊勋进养心殿陪朕。”额尔登布说着端起茶碗,慢慢的喝了起来。
坐在下面的理政大臣阿尔哈图不由得眉头一紧。
“奴才请皇上示下,八阿哥的学业该如何安排?”尚书房总谙达朝日朗起身问到。
“这正是我要麻烦各位的,”他放下手中的茶碗:“政务骑射上朕打算亲自带他,可文章典籍这一块儿,诸位就要辛苦些了。诸位baksi(大儒)替朕好好教育这个孩子,等他像个样子了,朕自然会好好答谢各位的!”
“皇上言重了!”听到额尔登布这样说几个大臣坐不住了,忙起身回复道。
“tulgiyen(另外),诸位巴克什家中要是有年纪和翊勋相仿的子孙,不妨送进宫来,也算是给他做个伴儿不是?”
众人一听,忙又俯身磕头谢恩称是。
“既然这样说定了,就都跪安吧!”
“je(是)!”——
走出帐子的人们各怀心事,军机上行走阿台小声对理政大臣阿尔哈图说道:“阿大人,您说……皇上这是……”
“皇上不是说了嘛,要‘享天伦之乐’!”阿尔哈图淡淡的说。
“可,可……这也太突然了吧?穆公那里怎么说呢?”
“你是说皇七子?现在看来……情形不大妙,你回去跟穆公说,还是从长计议吧……”
走在后面的朝日朗猛地觉得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看时正是额尔登布的侍卫领班穆尔察。“大人留步,ejen(主子)让您过去。”
跟着穆尔察回到大帐,额尔登布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手里似乎在摆弄着什么。
请过安,只听他慢慢说道:“朝日朗,阿尔哈图……是不是又在忙了?”
“回皇上话,奴才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朕还怕他逼宫不成!”额尔登布说着转过身来,朝日朗才看清他手里的是个牛角做的小梳子,明黄的流苏多少已经有些退色了。
“皇上,臣是怕……怕诸皇子有储位之争、萧墙之乱……”说完这话他一头磕在地上不敢抬头了。
帐子里静了好久,额尔登布才开口说道:“不用怕,翊勋的出身是无可比拟的,他是皇后与朕的嫡子……军功嘛,战死沙场的故皇太子法式善是他的亲哥哥,而且他也可以慢慢自己积累不是么?至于这个毕喇家族,absi_furu(甚是可恶)!朕倒是要看看,他们一家子能折腾到什么时候!传朕的口谕,明日回京走老道口,bi_mini_sargan_be_tuwa(朕要去看看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