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堡位于大隋与吐谷浑的结界处，西南方向是吐谷浑的地界，东南方向是大隋西平郡，往北翻过老龙岭，向东是大隋武威郡，向西则是张掖郡。

龙麟阁为了早一天赶到武威，没有走大路，而是走了老龙岭上的山路。

一路上晓行夜宿，看见武威城时已是第三天上午。

龙麟阁发现路上多了许多大隋府兵，一队队骑兵提枪带弓，往来巡弋。

莫非突厥又入侵了？

龙麟阁心里想着，打马奔向武威城。此番他并没有带长槊出行，只带了一把刀一把弓防身。虽然大隋不禁刀剑，但长槊手弩这样的战场武器还是不允许民间的普通百姓私藏的。至于那些名门大族，就得另说了。

他行至武威城，找到皮货商，将带来的几张兽皮和那张虎皮卖掉，又寻了个质库（隋朝时当铺称为质库），要把箱子当了。

龙麟阁原本想着，这密码箱好歹是个后世带来的东西，能卖个好价钱的。谁想人家根本不要，说非金非银非木，又只是个破盒子，连个锁都上不了，傻子才要……

他悻悻地走出质库，和人打听了布庄的位置，心里想着，还好那张虎皮卖了个好价钱，要不这次怕是白跑一趟了。

龙麟阁进了布庄，挑挑捡捡，先买了些蜀锦，当作送给昌去疾的贺仪，又给自己买了件粗布衣裳。自己好兄弟要结婚，自己怎么着也得体面点吧。

从布庄出来，又买了回去路上吃的干粮，龙麟阁换来的钱已经花了个七七八八。那蜀锦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特么贵了！

事情都办完了，钱也花得差不多了，龙麟阁将东西包好了挂在马上，准备回山河堡。

到了城门口，却看见几个身着锦衣的人堵在城门边，和城门口的卫兵在说着什么。

那卫兵一脸不耐：“这一天天人来人往，我怎知哪个是你家公子？”

一个颇有气度的中年人拿出几十枚铜钱，塞到那卫兵的手中，含笑道：“这位军爷，谢某的小侄昨日跟着谢某来到武威，今天醒来却找不见了。他尚未束发，又是头一次出远门，要是走丢了，家里人怕是要急死了。还请军费神，仔细想想。”

那卫兵见这中年人很是“通情理”，脸上已是被那些铜钱“照”得眉开眼笑：“哟！这位贵人，你仔细说说，你那小侄生得什么模样？打这东城门进出的少年，那可是不少啊。”

那中年人见铜钱好使，赶紧接着话茬说道：“我那侄子，年纪虽小，个子却高，得有七尺五六；模样嘛白白净净，骑一匹大白马，哦，对了，他还带着一柄长枪。这小子，素来喜欢舞刀弄枪……”他看了看持枪的卫兵，又说道：“一直想着要在马上取功名。”

那卫兵听他这么一说，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好像“马上取功名”的是他自己：“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早些时候，是有这么一个人打这边出城去了。”

中年人一扣，急道：“军爷可曾看见他往哪边走了？”

那小兵只管看守城门，哪会管这些，有些支吾地说：“这却不曾看到。”

和中年人同行的一个伙计说：“谢叔，说不定谢公子出去游玩了，晚些时候便会回来了。”

那中年人面有忧色地瞪他一眼：“要是平日里，他去游玩便由他去，可现下是什么时候？皇帝陛下亲率四十万府兵，正在西海南边与吐谷浑人打仗！这外边哪是平日里那般安全？”

那小兵收了人家的钱，却帮不上人家什么，正有些不好意思。这时听他二人这么一说，马上喜上眉梢：“嗨！这却不用担心。那吐谷浑人哪是咱大隋府兵的对手？前两天已经被咱们皇上打败了，正四处逃窜呢。皇上怕那些胡人跑到咱武威这边，还专门把金城府的越骑营给调来了，和武府这边的几个鹰扬府越骑营一道巡防……”

那中年人一听，更不放心了，对那个小伙计喝道：“你赶紧召齐人手，出城寻找小公子！要是小公子出了意外，我……”

不等他说完，边上的几个人都撒腿跑向城中。

龙麟阁在边上听得有趣，这些公子哥，还真不让人省心。

他出堡前曾与昌去疾去过一趟西平郡，也听说了杨广亲征的事。对于这位死后被谥“炀”的皇帝，龙麟阁可没什么好感。

西海便是后世的青海湖，在山河堡的东南几百里外。只不过现在西海比后世的青海湖要大得多，那里是吐谷浑人的地盘。

龙麟阁听一些行商说起过，去年吐谷浑可汗先是被西边的铁勒人打败，后来又被大隋的许国公宇文述在西海边上打败，逃到了南边党项人的地盘。

谁知道今年又被杨广惦记上了，带了四十万人来围殴他。要知道，这个四十万，可不是号称的四十万！这吐谷浑可汗，也是够倒霉的！

他看完了热闹，想想还有三天的路要赶，便也不再耽搁，出了城门，南祁连山奔去。

行至祁连山下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龙麟阁看跨下的马已经呼哧带喘，便寻了条小河，下马暂歇。

人要吃饭，马要歇脚，还有一座山要翻，反正今日肯定回不去，他也不急在这一时。

龙麟阁把马牵到河边，让它在岸边饮水吃草，自己摘下弓箭，想射只野兔什么的烤了来吃。

正在四下察看，耳中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他寻着声音看去，一个白衣少年手执长枪，正打马狂奔。那少年后面跟着一伙穿着胡装的骑士，手持弯刀，正紧紧追着那少年。

龙麟阁一看便知是胡人又在打劫了。这祁连山附近不仅有吐谷浑人，还有一些党项人和突厥人不时劫掠过往的行商，眼前这些胡人也不知是哪一伙的。

他赶紧上马，一边引弓朝着胡人射了一箭，一边向那白衣少年喊话：“汉家伢子，往这边跑！”

龙麟阁当初在军队时，因为一些特殊任务的需要，曾经练习过射弩，那种现代工艺制成的钢弩在短距离内威力可媲美手枪。来到山河堡后，跟着昌去疾练习弓箭，一开始被昌去疾直笑他笨。等他习惯了弓箭性能后，射箭自然不在话下。虽然策马奔行的时候不能像昌去疾那般百发百中，却也十中七八。

他这一箭射出，把追着白衣少年的一个胡人射下马来。那些胡人自然也发现了他，嘴里乱七八糟地喊着胡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白衣少年听到他的喊话，见他不是胡人装扮，便朝着他这边策马而来。那些胡人也不管坠地的同伴死活，只顾着朝他追来。

龙麟阁又射出一箭，也不管中没中。他翻身上马，把弓挂在了马侧，拔出刀，一磕马蹬，朝着那伙胡人冲去。

胡人人多，他的马又刚刚奔行了两个时辰，此时尚未歇足马力。若是与胡人比赛马，十有八九比不过人家，不如逆而击之。

白衣少年看他冲来，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打马往一旁闪过。等他一冲而过，这才明白过来。

那些胡人见有人挥着刀直冲而来，一时也被他这一举动弄糊涂了：这人怎么不逃，反而冲过来送死？

龙麟阁冲到近前才发现，那些胡人都披着皮甲，不像是一般流寇！

但这时候也没时间多想，他瞅准一个像是首领模样的大汉，借着马力，斜着将刀劈向那胡人咽喉。锋利的三尺长刃像有灵性一般闪过那胡人的弯刀，擦着他的脖子一划而过，带着血花，顺势划向另一人。

倾刻间，已有二人被龙麟阁的刀划开了脖子，喷着血花摔下马去。

龙麟阁的刀法来自八卦掌。俗话说，形意的枪，八卦的刀，太极的大锤，红拳的鞭。他学了八卦掌，八卦刀自然也要学。来到山河堡后，又天天与昌去疾“比武”，刀法也是越来越纯熟。平日要进城的时候，长槊不方便带，路上防身还是要靠刀。

那些胡人见又有两个同伴死在龙麟阁手下，一时间怒喝不已，挥着兵器向龙麟阁招呼。

龙麟阁左躲右闪，策马冲入了胡人堆里。因为距离太近，他已经顾不得像刚才寻着胡人的脖子下刀子。他一边扭动着身体躲闪，一边将刀刃劈向胡人的腰肋胸口，不一时，已经透阵而出。

这伙胡人有五六十人，好在手里的武器大多是弯刀，没几个长兵器，又被龙麟阁打了个措手不及，因此阵形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此时胡人又惊又怒，再顾不得追白衣少年，口中大声叫骂着，勒马回身。刚摆好架势，就瞅见方才那人也已经拨转马头，又冲了过来。

龙麟阁其实身上已经受了伤了。他只穿了件普通粗布衣裳，身上没有防护，只能凭着多年练就的身手和敏锐的意识躲开那些致命的砍杀。

禀着“当面不让步，对面不留情”的原则，本着“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作战精神和“早死早超生”的人道主义，龙麟阁又一次冲进了胡人堆里……

其实他是怕那些胡人再去追那个白衣少年。

这时候，那白衣少年见龙麟阁勇武绝伦，胆气惊人，竟然连番冲阵，势如破竹，一时也大受鼓舞。

他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是习枪多年。刚遇上胡人时见胡人势大，他只有孤身一人，恐力有不逮，射死两个胡人便打马奔逃。现在被龙麟阁的勇武气势冲得热血上头，大喊一声，舞着银枪从胡人身后冲了过来。

那少年枪法着实不俗，只是年少力弱，不似昌去疾那般力大。他长枪挥刺，在胡人阵中一通猛冲，与龙麟阁一起，把胡人阵形搅了个乱七八糟。然后两人各自身上带伤，透阵而出。

好在胡人被龙麟阁两次冲阵，领头的胡人也被击杀，这时候心中疑惧，也不敢追来。双方一时对峙起来。

龙麟阁也无计可施了。一开始他是出于军人天性，见那少年被胡人追杀便冲了上去，想着自己杀几个胡人，能把他们引开，好让白衣少年有机会逃跑。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讲究人……

他正想着对策，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隆隆声中夹杂着杂乱的呼喝声！不用回头看，对面胡人的欢呼已经告诉他了——是有家的援兵到了！

妈的，看来是回不去了，要死在这里了！

龙麟阁此时心中反而平静了，自己本来一年前就该死了，在这多活了一年，已经赚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哈哈大笑两声，对身旁面露绝望的白衣少年说道：“我再去冲一次，缠住那些胡人。你小子寻着机会，便逃命去吧。这次别再回头了。要是你命大逃了出去，给我多烧些纸钱！记住了，我姓龙名麟阁！”说罢，策马扬刀，冲向面前的胡人。

那少年却不肯独自逃生，咬咬牙，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带着血渍的脸上突然没了方才的绝望。他一磕马蹬，追着龙麟阁也冲向胡人，口中大喊：“某乃乌衣谢映登！今日舍生取义，不辱谢氏门楣！”

二人都抱着必死之心，冲进了胡人阵中。

那些胡人已经领教了龙麟阁的凶悍，也不与他硬拼，只是和后来的援兵合力将他二人团团围住，随着他二人的行止亦步亦趋，不让他们走脱。

龙麟阁一看这架势，也明白胡人在打什么主意。历史上被围后力竭而亡或者力竭被擒的英雄豪杰数不胜数，他可不想死得这么窝囊！一发狠正想拼命，那白衣少年朝他喊了一句：“往河边冲！”

他不知道那少年的话是何用意，但既然都是个死，死在河里好过被胡人鞭尸，于是奋力向河边冲去。

等杀到河边，龙麟阁也明白了白衣少年的意思。虽然还是没能冲出胡人的包围，但好歹从四面被围变成了三面被围——他娘的，这就是“背水一战”的意思吧？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龙麟阁眼见这次是再无生路，边杀边大声喊道：“少年郎好胆气！今日我便与你一同死战，共赴黄泉！”

那少年也是一身血渍，不知多少是胡人的，多少是他自己的。这时听了龙麟阁的话，也大笑几声：“龙兄可愿与小弟结义金兰？你我今日也算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哈哈！有何不可？”

“惜乎无香无烛，无酒无祭！”

说话间，二人拼着受伤，又击杀了十余人，胡人见他二人拼起命来勇武难当，一时又被杀退，远远围着不敢上前。

龙麟阁知道今天怕是要死在这了，也就不作他想。听见身边的小兄弟这么说，大声回他：“何须焚香结义！你我赤心热血，昂藏男儿！红口白齿，一诺千金！此时天清日明，此地山灵水秀，你我既已兄弟相称，这青天白日，高山流水，皆可为你我二人鉴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