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惊鸿便开始着手调查拍卖会的事情。她派人暗中调查了拍卖会的幕后老板……

探子回禀时，已是深夜。

烛火在苏惊鸿眼前轻轻摇曳，将那份密报上的字迹映照得有些扭曲。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纸上没有写某个具体的人名，只有一个势力——听风阁。

一个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却以消息灵通、无孔不入而让某些人心悸的组织。而顺着听风阁这条线索往下查，最终的资金往来，竟指向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萧家堡，前任总管，林伯。

一个在十年前那场灭门惨案中，与萧家堡主夫妇一同丧生的忠仆。

苏惊鸿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薄薄的信纸被她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萧逸尘。

那个张扬似火、霸道得有些可笑的男人，那个在拍卖会上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的男人，那个在她危难时永远第一时间挡在她身前的男人。

他的脸，此刻在苏惊鸿的脑海里无比清晰，每一个狂傲不羁的笑容都像是一根尖锐的刺，扎得她心口发疼。

骗局？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她不愿相信，可“林伯”这个名字，就像一块烙铁，烫得她无法呼吸。一个死人，如何能掌管一个消息网遍布天下的听风阁？除非，他根本没死。

而能指使他的人，除了萧家堡那位唯一的幸存者，还能有谁？

“砰。”

墨景渊推门而入，夜风裹挟着寒气，吹得烛火剧烈晃动。

他一眼就看到了苏惊鸿苍白的脸色和手中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纸。

他没有问，只是走过去，从她僵硬的手中将那张纸抽了出来。

展开，阅览。

男人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风暴正在酝酿。那是一种被欺骗、被挑衅的怒火，以及……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扭曲的快意。

“萧逸尘。”墨景渊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好一个逸尘公子，好一出英雄救美。本王倒是小瞧他了。”

苏惊鸿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该说什么？为萧逸尘辩解吗？用什么立场？用那些看似真挚的情感吗？在冰冷的证据面前，那些东西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墨景渊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为什么？”他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这还用问吗？苏神医，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苏惊鸿浑身一震。

她的身份？苏氏医宗的传人。一个掌握着无数奇方秘术，足以颠覆一个时代的医者。

而萧逸尘呢？萧家堡的遗孤，背负着血海深仇，一心想要重振家族。

如果……如果袭击她的人根本不是太子，而是萧逸尘的人，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一场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先是制造危险，再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一步步获取她的信任，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她背后的苏氏医宗。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让她冷得彻骨。

墨景渊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那股无名的火气烧得更旺了。他伸手，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欣赏的江湖豪侠。”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刻薄的嘲讽，“坦荡？不羁？那不过是用来骗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女人的伪装。”

苏惊鸿的眼眶泛红，她倔强地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不信。”她固执地说，“在没有亲口问过他之前，我不信。”

“问？”墨景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觉得他会承认吗？他会告诉你，他接近你、保护你，都是为了利用你？”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苏惊鸿吃痛地蹙眉。

“你真是……天真得可怜。”墨景渊松开手，转身背对她，语气里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失望所取代，“柳依依那封信，看来也不全是假的。”

苏惊鸿的心猛地一沉。

是啊，柳依依。

现在想来，柳依依指证太子，而真正的黑手却可能是萧逸尘。这一招祸水东引，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储君之争上，而他自己则可以完美地隐于幕后。

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

何其深沉的心机！

“那……现在怎么办？”苏惊鸿感到一阵无力，仿佛置身于一张巨大的网中，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都只会越缠越紧。

墨景渊沉默了许久，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风声呜咽。

“既然他喜欢演戏，”他缓缓转身，眸中寒光闪烁，“本王就陪他演一出大的。”

第二天，一则消息以惊人的速度在京城权贵圈里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三王爷为了给苏神医赔罪，要亲自去城外的‘一线天’采摘‘血玉龙涎草’！”

“什么？那地方可是悬崖峭壁，凶险得很！”

“可不是嘛！据说那草药是解一种奇毒的关键，而那毒……恰好与当年苏家灭门案有关！”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绘声绘色。

和乐公主墨乐瑶提着裙摆，风风火火地冲进苏惊鸿的院子时，苏惊鸿正在捣药。

“苏姐姐！你听说了吗？”和乐公主一脸激动，小脸涨得通红，“我三哥也太帅了吧！为了你居然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这比话本里写的还动人！”

苏惊鸿捣药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

“公主殿下，只是传言罢了，当不得真。”她淡淡地说。

“怎么当不得真！我刚从皇兄那里过来，他都默认了！”和乐公主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而且啊，我还听说，这消息是柳依依那个讨厌鬼身边的丫鬟传出来的！你说巧不巧？”

苏惊鸿的心又是一沉。

柳依依……墨景渊连她都算计进去了。

他故意放出消息，再通过柳依依的嘴传出去，就更增加了可信度。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柳依依视她为眼中钉，她传出来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是帮她苏惊鸿的。

“苏姐姐，你怎么不高兴啊？”和乐公主拉着她的袖子，有些不解，“三哥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你应该感动才对啊。”

苏惊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只是……担心王爷的安危。”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找到的借口。

而她真正担心的，是萧逸尘。

墨景渊设下这个局，目标直指萧逸尘。

如果萧逸尘真的对她有所图谋，那么“血玉龙涎草”这味与苏家灭门案相关的药材，他绝不可能放过。

他一定会去。

无论是去抢，还是去暗中观察，他一定会出现在“一线天”。

而那里，墨景渊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那不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那是一个准备撕破所有脸皮的审判场。

“唉，你就是心太善了。”和乐公主叹了口气，随即又眉开眼笑，“不过没关系！有逸尘公子在呀！我听说逸尘公子已经放出话了，说谁敢动我三哥，就是跟他过不去！他要亲自去一线天给我三哥护法！你说他是不是对你……”

和乐公主的话没说完，因为她看到苏惊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苏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苏惊鸿手中的药杵“哐当”一声掉在石臼里，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他还是去了。

义无反顾，甚至是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如果这是一场戏，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好到让她……再次动摇。

不，苏惊鸿，你不能再被迷惑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公主，”她握住和乐的手，力道大得让公主吃痛，“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萧逸尘确实来了。

他一身红衣，在灰蒙蒙的悬崖边，像一团燃烧的烈火。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离墨景渊营地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怀里抱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剑，一条腿惬意地晃荡着，嘴里还叼着根草茎。

他身后，是他带来的几个萧家堡好手，个个神情肃穆，与他的闲散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说，墨景渊，”他朝不远处的华丽帐篷喊道，“你行不行啊？一个大男人采个药磨磨蹭蹭的，天都快黑了。要不要本公子帮你啊？”

帐篷里毫无回应。

萧逸尘撇了撇嘴，吐掉嘴里的草茎。

“装模作样。”他低声嘀咕了一句。

他才不信墨景渊这种金枝玉叶会亲自爬那什么鬼悬崖。八成是做给惊鸿看的。

一想到苏惊鸿，萧逸尘的心就软了下来。

那个女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肯定担心得要死。不然他放出话要来护法时，她为什么不阻止？

她就是嘴硬心软。

想到这里，萧逸尘的心情又好了起来，甚至觉得这山间的冷风都带着一丝甜味。

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在周围的密林中，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那些眼神里，没有善意，只有冰冷的杀机。

夜幕降临。

悬崖上的风愈发大了，吹得人衣袂狂舞。

墨景渊终于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长发高束，整个人少了几分平时的温润，多了几分凌厉的锋芒。

“逸尘公子，有劳久等了。”他遥遥地对着萧逸尘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萧逸尘从巨石上跳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总算出来了。快去快回，本公子还要回去喝酒呢。”他嘴上说着不耐烦的话，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直觉告诉他，今晚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连一声虫鸣鸟叫都听不见。

墨景渊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嘲弄，有怜悯，还有一丝决绝。

随后，他转身，足尖一点，身形如一只黑鹰，朝悬崖下方掠去。

萧逸尘立刻跟了上去，守在悬崖边上，目光紧紧追随着墨景渊的身影。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数十个黑衣人从林中暴起，手持利刃，悄无声息地扑向萧逸尘带来的那几个护卫！

“有埋伏！”

萧逸尘怒喝一声，长剑出鞘，带起一道炫目的寒光，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黑衣人斩于剑下。

“保护王爷！”

另一侧，墨景渊的侍卫也高喊着冲了出来，却不是迎击那些黑衣人，而是……将萧逸尘和他的手下团团围住！

刀剑相向，杀气腾腾。

萧逸尘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专门为他设下的局。

“墨景渊！”他对着悬崖下怒吼，“你什么意思！”

墨景渊的身影从崖壁后方缓缓出现，他根本没有下去，只是藏身在一个隐蔽的平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围困的萧逸尘，脸上带着一丝残酷的微笑。

“逸尘公子，这出戏，演得可还尽兴？”

萧逸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我好心来帮你，你却恩将仇报？”

“好心？”墨景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是为了本王，还是为了那株‘血玉龙涎草’？或者说，是为了它背后，关于苏家的秘密？”

萧逸尘瞳孔骤然一缩。

他怎么会知道……

不，不可能。这件事，除了他和林伯，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看来，本王说中了。”墨景渊捕捉到他一闪而逝的惊愕，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听风阁，萧家堡，林伯……逸尘公子，你藏得可真深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萧逸尘的心上。

他暴露了。

在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时候，他的一切秘密，都被人赤裸裸地摊在了阳光下。

“你调查我？”萧逸尘的声音冷了下来，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霜。

“彼此彼此。”墨景渊淡淡地说。

场面一时僵持。

萧逸尘的手下与王府的侍卫紧张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所以，袭击惊鸿的人，也是你安排的吧？”墨景渊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一场苦肉计，骗取她的信任，从而得到整个苏氏医宗的传承。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我没有！”萧逸尘几乎是咆哮出声，“我萧逸尘行事光明磊落！绝不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伤害她！”

“是吗？”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不远处的树林后传来。

萧逸尘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

苏惊鸿缓缓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和乐公主。

月光照在她脸上，那张他日思夜想的容颜，此刻却覆着一层他从未见过的冰霜。她的眼神，那样陌生，那样失望，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直直插进他的心脏。

“惊鸿……”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苏惊鸿没有看他，而是径直走到墨景渊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她这个动作，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

萧逸尘的心，彻底凉了。

“听风阁，是你的人吗？”苏惊鸿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萧逸尘沉默了。

他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承认，等于坐实了墨景渊所有的指控。否认？那是欺骗，是对她的欺骗。

他的沉默，在苏惊鸿看来，就是默认。

“林伯，还活着，对吗？”她又问。

萧逸尘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苏惊鸿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她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我明白了。”

她转过头，看向墨景渊：“王爷，动手吧。”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让萧逸尘如遭雷击。

动手？

她要墨景渊对他动手？

“苏惊鸿！”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眶瞬间红了，“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你宁可信他，也不信我？”

苏惊鸿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别向一旁，不去看他那双受伤的眼睛。

她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心软。

“上！”

墨景渊一声令下，王府侍卫如潮水般涌了上去。

“谁敢！”

萧逸尘怒吼，长剑一挥，凌厉的剑气瞬间逼退了最前面的一圈人。

“我看谁敢动我们公子！”萧家堡的护卫也红了眼，拼死护在萧逸尘周围。

一场混战，就此爆发。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苏惊鸿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耳边是兵器碰撞的刺耳声，是受伤的闷哼声，是愤怒的咆哮声。

每一声，都像是在凌迟她的心。

“住手！都给我住手！”

和乐公主尖叫起来，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小脸煞白。

“三哥！你疯了吗！他是萧逸尘啊！苏姐姐，你快劝劝我三哥啊！”

可没有人听她的。

墨景渊冷漠地看着战场，眼神里只有胜券在握的冷酷。

苏惊鸿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鲜血流出也毫无知觉。

萧逸尘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墨景渊带来的人，都是王府的精锐，再加上有心算无心，萧逸尘和他的人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噗！”

一把刀，砍中了萧逸尘的后背。

他一个踉跄，单膝跪地，用剑撑住身体，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死死地盯着苏惊鸿。

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有失望，但更多的，是痛。

被背叛的，撕心裂肺的痛。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苏惊鸿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她无法呼吸。

她猛地睁开眼，冲着墨景渊喊道：“够了！住手！”

墨景渊侧过头看她，眉梢微挑。

“怎么？心疼了？”

“我只是不想再有人伤亡。”苏惊鸿避开他的视线，声音颤抖，“他已经输了。”

是啊，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墨景渊看着她苍白的脸，沉默片刻，终于抬了抬手。

侍卫们立刻收刀，后退，但依然保持着包围的姿态。

萧逸尘撑着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他那身火红的衣袍，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折翼的血色蝴蝶，悲壮而凄美。

他没有看墨景渊，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只看着苏惊鸿一个人。

“苏惊鸿，”他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出自真心。”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更没想过要利用你。”

“今天，我认栽。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他，”他用剑指了指墨景渊，“而是因为，是你，要我死。”

说完，他惨然一笑，举起手中的长剑，猛地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逸尘！”和乐公主失声尖叫。

苏惊鸿瞳孔猛缩，大脑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地就冲了过去。

“不要！”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一枚石子，精准地打在萧逸尘的手腕上。

长剑“当啷”一声落地。

萧逸尘错愕地转头，只见一个身影从他身后的密林中闪出，快如鬼魅，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公子，我们该走了。”来人声音低沉，斗篷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明沉稳的眼睛。

萧逸尘看清来人，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林……林伯？”

那个被称为“林伯”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对着墨景渊和苏惊鸿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随即，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圆球，猛地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浓烈的白烟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有毒！快闭气！”苏惊鸿立刻反应过来。

但已经晚了。

等到烟雾散去，悬崖边哪里还有萧逸尘和那个神秘人的影子。

只留下一地狼藉，和一滩刺目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还有一丝……苏惊鸿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