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大学
发布作者:师源 发布时间:2024-03-07

海浦市是一座美丽而动人的城市,它坐落在中国大陆的东海之滨,属亚热带季风气候。从辽阔的太平洋海面上吹来的暖湿气流,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徘徊着、荡漾着,使这座城市变得干净、整洁而凉爽。海浦医科大学是我国著名的医学院校,校址就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1978年春天的一个上午,学校的操场上,红旗招展,彩旗飘扬,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正在这里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各班运动员请注意,各班运动员请注意,女子长跑1500米决赛马上就要开始,请运动员到操场西南角的起跑线集合。”学生会女广播员响亮而优美的嗓音,在操场的上空回荡着,空气中同时也凝聚着紧张的气氛。

起跑线上十几名女生依次排开,她们的着装有白色的、有蓝色的、有黄色的、还有红色的。她们虽然高低不等,但个个身材苗条,精神饱满,像一朵朵绽放的花,争奇斗艳。她们都是各班的长跑健将,也是各班漂亮女生中的一员。特别是站在靠外边线跑道上的一名女生,她身穿蓝色的短袖运动上衣和球裤,白色的“回力”运动鞋,留着浓密柔软棕黄色的齐颈短发,细白的鹅蛋型脸庞上戴一副白框眼镜,尖尖的下颌微微翘起,微笑的时候嘴角下方自然漾起两个浅浅的酒涡,晌午的阳光在她那丰满湿润的额头上闪着靓丽的光泽。她有着东方人黑色的眼睛和细细的眉毛,也有着西方姑娘薄薄的嘴唇和修长的身材,她就是临床医学38班的张洁。看上去她像是一个混血姑娘,其实她真的是一个混血儿,看上去这两种信仰水火不容、格格不入,但他们确实是用鲜血和生命凝结了战斗的友谊与忠贞不渝的爱情,这在以后的故事中会给读者介绍到。此时,一个女生轻盈地跑到她的身边,端着一茶缸子白开水,手里拿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崭新手绢,说道:“张洁,别紧张,我们都在给你加油,我负责给你递沾满水的湿手绢,你把它含在嘴里把水吸干,然后再扔给我,既不耽误时间,又能给你及时补充水分。”同学郭佳热情地看着她说。

张洁扬起弯弯的眉毛惊讶地看着她说:“啊,太好了,这谁的主意呀?”

“还能有谁呢,咱们班长呗,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点子。”郭佳回头看着站在一旁眯缝着眼睛微笑的李跃进说。

李跃进说:“这是长跑运动员又想喝水,又不能停下来,所以我们就把沾湿的手绢递给他,他含在嘴里把水吸干,再把手绢扔给我们,这个办法挺好的,是不是和平?”李跃进看着站在一旁正在闪着诡秘的小眼睛微笑的刘和平说。

刘和平说:“是呀,班长想的真周到,我在中学参加长跑时,渴了拿过同学递过来的茶缸子就喝,不仅耽误时间,有时一着急还把茶缸子掉在地上。张洁,别紧张,累了我随你伴跑。”他一边说,一边有力地挥着拳头给张洁加油打气。

张洁是一个温柔矜持的女生,她冲大家微笑着说:“你们放心吧,我会努力的。”她对着李跃进说:“班长,咱们班现在总分排在第几名啊?”

“现在总分第二,你要拿下女子1500米冠军,咱们就超过了总分第一名的临床39班。”李跃进笑着说:“不过,你也别有压力,下一组就是刘和平参加的男子3000米长跑,你若拿不下冠军也没关系,反正有刘和平小弟为咱们殿后呢。”他转身拍拍刘和平瘦瘦的肩膀:“他在中学时就曾得过3000米长跑冠军。”

郭佳用手扶着眼睛框,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刘和平说:“行啊,猴子,好厉害呀,今儿个你可要大显身手啊!”郭佳个子不高,喜欢开玩笑,用刘和平的话来形容,说她是凝缩的精华,剩下的是干货,是上苍有意馈赠给我们38班的精灵。

刘和平中等个,也就在1米7左右,三角脸,高鼻梁,尖下颌,单眼皮,眼睛不大,但总是闪着亮飕飕的贼光。他身材瘦削,面皮白净,戴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他的肩膀较宽,架着他那肥大的绿军装褂子显得空荡荡的。他思维敏捷,反应迅速,他的眼睛像鹰一样随时扫射着周围的动静,据说中学时是长跑冠军,郭佳给他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瘦猴”。看上去他真的是皮包骨头,没有什么肉,郭佳说他没良心,吃那么多也不长肉。他吃的还真多,张洁和郭佳饭量小,每天都分别省下一个窝窝头给他吃,他还喊饿得慌。因为当时大中专学生实行的是助学金制,国家每月给每个学生分配口粮30斤,不够吃自己再拿粮票买饭,当时是男生不够,女生吃不了。张洁和郭佳吃得少,把省下的饭票都给刘和平了,可他还是老嚷嚷吃不饱,有一次把郭佳说急了,郭佳说:“你就是一个饭桶!”

一下子把刘和平给说乐了,他说:“好啊,我就是饭桶,还是个没底的饭桶,怎么着,气死你。”

郭佳两手一摊,笑了。

刘和平的父母是XJ生产建设兵团的老兵团战士,当时兵团也是供给制,他的父母有时还要买了全国粮票给他寄来贴补他。

李跃进就不同了,他家在SD农村,农村正在搞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两年SD连年大丰收。他的父亲李大壮,每个月都要用小木板车推着粮食到公社粮站去换粮票,然后给他寄到学校来弥补他的口粮不足。李跃进也特别能吃,他长得五大三粗,由于他高中毕业后回村务农,当时叫回乡知青,脱坯、起猪圈、倒高粱、割麦子、挖沟、修渠、盖房子,地里的农活都干过,农村那些家什都使过,练就了一身好底板。他1米80的个子,膀大腰圆,腿长胳膊粗,黑压压的寸头,像一片乌云罩在头顶上,方脸膛,高鼻梁,由于他从小在农村干活摔打,脸庞晒成了棕红色,浓浓的眉毛下闪着一双细长的小眼睛,嘴唇不大,却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平时不善言谈,不苟言笑,严肃而冷漠的得像一块钢板,可是每当他笑的时候,他却把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憨憨的嘴唇漏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让人感到又可爱、又可笑、又可亲。他那彪悍的身躯让人感到强壮,他那憨态可掬的笑容,让人感到可信,他那幽默而滑稽的小眼睛,让人感到可爱。张洁和郭佳给他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棕熊”。有时候他们四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张洁和郭佳就直呼他们俩李棕熊、刘猴子。

“啪”的一声枪响,十几个运动员冲出了起跑线。

郭佳是来自东北黑土地上的姑娘,自幼家境贫寒,生长在困难年代,也许是由于从小营养不良造成的,她个子不高,大概在1米58左右,但他身材匀称,皮肤饱满,两只眼睛总是闪动着聪颖的光芒。她戴一副紫框眼镜,与她那圆润并且总是绽放着美丽笑容的脸庞,看上去很协调。她性格开朗大方,心直口快,嗓音像银铃般清脆悦耳,李跃进和刘和平的外号就是她给起的。此时,她一手提着竹皮暖壶,一手拿着手绢,站在操场边上,正在给张洁呐喊助威,春天那晴朗的阳光晒得她那圆晕的面庞,像刚刚绽放的紫金花一样红润。暖壶里的水是头一天从锅炉房打好的开水,晚上李跃进让她们把壶盖打开,到早晨就成了凉白开水,这样运动员喝起来又解渴、又凉爽、又卫生。他分配的任务是每个宿舍准备一暖壶,由于他们刚入学时间不长,班委会还没有成立,李跃进是辅导员临时指定的班长,待班上的同学们相互熟悉了以后才能正式选举班委会。所以,李跃进就临时让他们班岁数较大的一个叫孟得福的同学负责这次运动会的后勤保障工作。操场周围种了一圈高大繁茂的杜仲树,此时,树上已经长满了浓浓的叶子,孟得福把各宿舍的暖壶都集中在一棵高高的杜仲树下,把这里作为他们38班的大本营,运动员脱下的衣服都在这里集中保管,孟得福在这里寸步不离地看管着,还有头一天李跃进和张洁掏钱给运动员买的香肠和面包。当时李跃进兜里就还有20快钱,他让孟得福带着张洁和郭佳去国营商店买些面包,准备着让运动员比赛时饿了吃。班里光参加运动会的同学就20多个人,再加上呐喊助威的30多个同学,两天的运动会,买的面包根本就不够吃的。张洁一看这种情况,连忙从兜里掏出了30块钱,买了香肠和巧克力,她说巧克力最能给运动员补充体力了。不过她不让孟得福告诉李跃进,她说别让他感到自己拿的钱太少不够用,反倒让他不好意思,那多不好呀。孟得福是一个老实人,他说,好吧。

可是回去后李跃进一看买了那么多东西,就问:“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么多好东西呀?”

孟得福不得不说,他想人家张洁花钱买了那么多东西也该让班长知道,他说:“面包是用你的钱买的,香肠和巧克力是张洁花钱买的,她怕不够吃才这样做的。”

李跃进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地说:“我也觉得20块钱少了点,这个月我就剩20块钱了,替我一定谢谢她吆。”

孟得福抓耳挠腮地说:“唉,这事你应该代表全班谢谢人家,人家是给班里做贡献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李跃进说:“好吧。”

当全班整队集合进入操场待命的时候,孟得福和张洁、郭佳拎着大包小包也来到了杜仲树下,李跃进故作惊讶地说:“唉,孟得福你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呀!”

孟得福这人木讷,没反应过来,他着急地说:“这不是你和张洁花钱给大家买的面包和香肠吗?”他一看李跃进直给他使眼色,就明白了,忙话头一转说:“大家可得努力呀,昨天班长和张洁掏钱给大家买了这么多好吃的,大家争取赛个好成绩。”

大家一听班长给大家吃的喝的都准备好了,情绪立刻激动起来,齐声喊道:“38班拿第一,38班拿第一!”

李跃进举着拳头大声说:“好,我们共同奋斗!”

张洁以她那矫健的身姿,敏捷的双腿,随着发令员的枪声,同时冲出了起跑线。她占的是起跑线靠外围的跑道,由于是长跑,运动员不分跑道,所以大家都往靠内圆边线的跑道占位。张洁性格宽容,她不愿和别人争挤,主动站在靠外边线的跑道上了。她想跑的快慢,也不在起跑线这一点点。起跑后她利用直角斜线的原理,快速接近操场的内圆边线,但她并不做领头羊,那样会在心里造成无形的压力和负担。在参赛前,李跃进和刘和平、郭佳仔细给她研究了战略战术:第一,要紧紧咬住长跑的第一名;第二,要卯着点劲儿,积蓄力量;第三,等到最后一圈时发力冲刺超过第一名,把第一名甩在后面,以最快的速度冲过终点线。

此时,她跟在第一名的身后,紧紧咬住不放。刘和平在操场的外围,轻轻地随她伴跑,这样她可以轻松一些。每当她跑完一圈的时候,郭佳都要把浸湿的手绢递给她,她把凉手绢放在嘴里把水吸干,然后擦去脸上的汗珠,再把手绢扔给郭佳,虽然只有几秒钟,但她们配合得十分默契,不会影响一点速度。

比赛争夺十分激烈,在开始几圈的时候,十几个运动员争相在第一名的位置轮换着,张洁始终轻松地跟在第一名的身后咬住不放,同时也不让第三名超过她,当身后的人超过他时,她快跑几步撵过去,她的耐力和韧劲儿让人们感到惊讶,同时场外也响起一阵阵喝彩声。她不去多想什么冠军,她只是死死地跟定第一名,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发力做最后的冲刺超过第一名。在倒数第二圈的时候,队员们都加快了速度,拼抢更加激烈,最后只有三名队员在交替争抢的时候,张洁突然发力,她不要等到最后一圈,她知道最后拼速度的时候到了。她很快超过了那两个队员,她们班的同学开始齐声为她呐喊:“张洁加油,张洁加油!”1米、2米、3米,她渐渐把那两个队员甩在了身后,渐渐拉开了距离,5米、10米、20米,她想,拉开的距离越远,她们冲上来的可能性就越小,这是*****。场外欢呼雀跃,所有观看比赛的师生们都为她精彩的冲刺为之振奋,拍手叫好,一时间比赛场上出现了少有的热烈场面。刘和平、郭佳更是喜出望外,跳着脚地喊道:“张洁好样的,张洁好样的!”此时张洁只有一个念头,冲到终点才是最后的赢者。这时的刘和平又开始在场外随她轻轻伴跑。当她看到距终点还有不到50米的时候,她开始发力冲刺,作最后一搏。那两个队员也不是弱者,在她身后20多米的地方紧追不舍。她想现在争抢的是速度,此时她只觉得风儿在耳边呼呼作响,她脸上的汗珠闪着璀璨的阳光,迎风向后面飞去,粉红色的面庞沸腾着青春的血液,蓝色的运动服衬托着她那细白的肌肤,她那姣美的身姿在运动场上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郭佳、李跃进和其他同学已经站在终点线外等候着搀扶她,防止她用力过猛摔倒。她想,必须在我这一搏中把全班的总分拉到第一,这样下来后,刘和平的3000米长跑压力就会小一些。想到这些,她由衷地从心底升起一股热流,一阵激动,她的步子快了许多。可就在这一刹那的时间,她的眼前开始模糊了,接着天地漆黑一片,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跟在场外的刘和平,见张洁踉踉跄跄地倒了下来,急忙跑过去扶住了她,她却松软的倒在了地上。刘和平又扶起她,她的头耷拉着,两眼紧闭,面色苍白。李跃进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这时辅导员和校医背着药箱也赶了过来,只见校医用手指轻轻拨开她的眼皮,看看她的瞳孔,然后告诉辅导员安排学生去校医室拿担架,应该马上送附属医院。李跃进一见这种情况,说:“不用了,我来。”只见他蹲下身子,两只手轻轻托起张洁,像托起一团棉花似的抱着张洁就往附属医院跑,郭佳用两只手护着她的头,生怕路上碰到什么东西。下一个赛项就是男子3000米长跑,刘和平跟在李跃进后面,李跃进说:“和平你留下来参赛吧,我们去附属医院。”刘和平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走出了学校的大门。

海大附属医院与海浦医科大学只是一墙之隔,当初的建设者们肯定是为了学生教学方便才选择了在大学旁边建设附属医院的。李跃进抱着张洁与其不如说是用两只手托着张洁,因为对于晕倒的病人是不能让其马上直立或是坐起的,这样会导致大脑进一步缺血,使晕厥或昏迷的病人加重,这些常识是老师最近在课堂上讲过的。所以,李跃进只能用两只手托着张洁往医院跑,尽管他身强力壮,但到了医院他还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进了急诊科。急诊科的大夫们已经做好了急救准备,因为他们已经接到学校有关学生晕倒的电话。李跃进抱着张洁一进门,急诊科的大夫们便让他把张洁平放在抢救床上,给张洁量血压、听心脏、做心电图、试体温等检查。她的血压相当低,而且伴有低烧,体温是38度1,医生说她的肺部还有音,也就是说有轻度的炎症。检查之后她们又向李跃进询问她的病史:“她平时有晕倒的病史吗?”

李跃进脸一红说:“不知道呀,我们刚入学一个多月的时间,还不太了解呢,郭佳你们一个宿舍,你知道吗?”他看着郭佳说。

郭佳愣怔了一下,好像在大脑中迅速地回忆着一个多月来与张洁朝夕相处的情景。她想张洁平时是比较注意锻炼身体的,她们两个每天除去早上参加班上的出操,晚饭后经常一起在操场散步,半个小时后再去教室上晚自习。星期天早上她们不是在操场上跑步,就是打羽毛球,锻炼一两个小时后再去吃早饭,然后再从事其他的活动,这已经成了她们两个好友的习惯。于是,她说:“没有哇,平时挺好的,没见她晕倒过。”

此时,张洁的呼吸和心跳还是很微弱,急诊科的大夫们很快给她输上了液。据医生讲,这个学生是一过性脑供血不足造成的,应该是与体质弱有一定的关系。

郭佳说:“对啦,我想起来了,她前几天闹了一次感冒,头疼了两天,吃了两次药就好了。不过,这几天她饭量明显减少,有时还有些小咳嗽。”

医生说:“这就对了,你们学习负担重,加上感冒,饮食不好,体质会明显下降,而且她的气管还有些炎症,再加上比赛场上剧烈的运动,失去水分过多,很容易造成低血压,大脑供血不足,所以会出现突然晕厥甚至昏迷的状况。但无大碍,只要及时补充水分和糖以及盐水很快就会醒过来的。不过,”她又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张洁那饱满的前额,然后说:“她还有些低烧,得需要住院治疗,因为她还有气管炎,你们谁是班长?

“我是。”李跃进站前一步说。

“这样,我们把她转到呼吸内科,输几天液,用一些消炎药就会好的,你们看怎么样?”这是一位中年女大夫,说话既轻柔又和蔼。

李跃进说:“好的,那我去给她办住院手续,孟得福、郭佳你们负责一会儿把张洁送到住院病房。”

这时辅导员杜希娟叫住了李跃进:“跃进,”她从兜里掏出了200元钱:“这钱你给她交住院押金,出院后再到校医室去报销。”

“好的。”李跃进拿了钱匆匆去了住院处。

张洁住进呼吸科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以后,随着输液瓶中的液体一滴一滴的有节律地进入她的体内,她的面色开始慢慢浮上浅浅的红色,呼吸也开始出现明显的起伏,又过了几分钟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手动了一下,她开始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想这是在哪呢,耀眼的阳光,雪白的墙壁。她一看输液架上吊着的输液瓶,再一看,李跃进就站在她的床脚下,正使劲瞪着两只小眼睛看着她。见她醒了,两只眼睛很快又眯成了一条缝:“啊,你终于醒了!”

郭佳就坐在她床边的一个白色小方凳上,她一转眼看到张洁醒了,激动地拉着张洁的手:“洁,你可醒了。”说着,眼泪就刷刷地下来了。

辅导员杜希娟是一位教哲学的女老师,早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属工农兵大学生,是一个30多岁的大龄女青年,留着当时女性非常流行的青年短发。她的性格跟她所教授的课程非常匹配,行为干练,办事果断,富有逻辑性和辩证思维。她见张洁醒了,也高兴地说:“你终于醒了,吓了我一大跳。”她回过头来看看同来的几个同学和李跃进说:“郭佳留下来照顾张洁同学,其他同学还有班长李跃进,我们抓紧回去参加运动会的闭幕式。”

李跃进冲张洁点点头,忧心忡忡地离开了病房。此时,张洁看着李跃进的背影,他高大、强壮、稳重,他那黝黑的脖颈上还汗津津地闪着汗珠,他的红背心几乎让汗水湿透了,由于他背宽胳膊粗,他的背心显小了一些,汗水把背心粘在了背上。

她轻轻地问郭佳:“班长身上怎么出了那么多的汗呢?”

郭佳说话一向是快人快语,不打磕巴,她说:“你说呢?”她不无好意地抿嘴笑着看着张洁。

张洁不无茫然地说:“我晕了,哪知道啊!”

“是她两手托着抱你到医院来的!”

“啊,这么远呢?”她的脸红了,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接着郭佳把她如何快要冲到终点,如何就要拿下女子长跑第一名,又如何突然摔倒,正在大家准备到校医室拿担架,准备给附属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候:“只见李跃进二话没说,从地上抱起你就走,他说等救护车来了就耽误了。她呀大步流星,一路小跑,跑到医院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你想跑这么远他能不出汗吗?到了医院医生很快就给你输上了液。听说需要住院治疗,他又急急忙忙的跑去给你办了住院手续。”

“噢……”张洁若有所思地没有再说话,她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温情的遐想中。

运动场上,男子3000米长跑,正在鏖战犹酣地进行着。刘和平这个身轻如燕、骨瘦如柴的“猴子”,背负着全班的重托,同时,他也为张洁奋不顾身的拼命精神所感动。他暗下决心,为了全班同学的期望,为了张洁的汗水不至于白流,他必须拿下3000米长跑的冠军。

随着发令枪扳机的扣动,20名男生长跑运动员开始陆续冲出了起跑线。刘和平仍坚持先前李跃进给他规定的战术,咬住前三名紧盯不放,攒着后劲,作最后的冲刺。但比赛开始后,他遇上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那就是临床39班的小个子王惠民,人称外号“兔子”。中学时曾经在他们县冬季马拉松长跑比赛中获得第一名。那小个子也是身轻如燕,虽然个子不高,却速度惊人,他紧紧盯在第一名后面穷追不舍,而刘和平只要超过他,他马上就跻身在第一名和刘和平之间,他就像磁铁一样吸在了第一名的身后。但他并不超过第一名,因为他也知道,在第一名的位置领跑,是最消耗体力的。在这种情况下,刘和平想,我不能和你争来争去,相互消耗体力,我就在你身后跑在第三名的位置,追着你走,消耗你的体力,到最后冲刺时咱们再一分高下。

跑到最后几圈的时候,还有七八个人在一起相互交替角逐,跑在前面争抢第一名的位置在激烈的交替中进行,大家的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拼的是耐力和暴发力。跑到最后两圈的时候,药学专业和卫生专业的两名同学像两匹黑马,从后面轻轻赶了上来,跑到了前两名的位置,39班的小个子王惠民排在了第三,而刘和平则排在了第四的位置,几个人前后相差不到一米远,这真是毅力的较量。而“兔子”此时却突然发力又排在了第二名,他和第三名两个人谁也不让谁,而跑在前面的第一名却突然放开步子向前冲去。此时刘和平想,我再跟在他们后面跑就没戏了,只见他突然发力,一跃到了第一名的身后。还有最后一圈了,这时“兔子”首先用暴发力突然间冲到了第一名的前头,而且是以极快的速度,几乎看不出他迈的哪只脚在动。刘和平想,看来这就是“兔子”的看家本事,他这是以高频率的步子和爆发力来弥补个子矮的不足。而刘和平也突然灵机一动,我比他个子高腿长一些,步幅大但频率低,如果我以高频率加大步幅就可以战胜他,这种想法在比赛场上只是一闪念的事情。此时“兔子”在他前面已经超过他五六米远了,只见他突然发力,以他那瘦长的腿和闪电般的冲刺,像一阵黑旋风似地猛然冲到了“兔子”的前头,“兔子”一看急了,他以那昂首挺胸、身轻如燕的速度,冲上来与刘和平并排奔跑。刘和平一看不妙,他疯狂地加大了步伐的宽度,同时猛然低下头去,就像野牛一样,连窜带蹦地冲向了终点。因为他们两个谁都明白,这不是他们两个人的较量,这是临床38和39班争夺全校总分第一名的决赛。刘和平这疯狂地一纵,就超过了兔子三五米远,因为38班男生穿的都是红色运动服,他像一道红色的闪电一样,带着终点线冲出终点有十几米远。紧随其后“兔子”也冲过了终点,“兔子”垂头丧气地低着头,翻着大白眼珠子在一棵杜仲树下气得直转圈,握紧的拳头不停地砸在粗粗的树身上,发泄着因输掉冠军的不满。他们班的同学忙跑过去,一边给他递毛巾擦汗,一边安慰他。38班的同学把刘和平围在中间,举手欢呼了,辅导员杜希娟亲自端着一茶缸子白开水递给他,李跃进拉着他的手大声说:“刘和平你太棒了。”这时广播里又传出了学生会女广播员那温柔而响亮的声音:“男子3000米长跑第一名,刘和平;第二名王惠民,第三名……”“各班运动员请注意,各班运动员请注意,春季运动会闭幕式马上就要开始,请各班做好准备。”

此时,刘和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一边接过李跃进递过来的毛巾,一边问:“班长,张洁情况怎么样?”

李跃进说:“她已经醒过来了,她由于前几天得了感冒,身体比较弱,另外还有气管炎,医生说需要住院调理几天。”

刘和平说:“没什么大事就好,可把我吓坏了,一会儿咱们去看看。”

接下来的闭幕式,临床医学38班以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荣获海大春季运动会团体冠军的称号。闭幕式结束后,李跃进、刘和平、孟得福便匆匆忙忙去医院看望张洁。他们在医院对面的国营商店买了水果罐头和点心,当然是刘和平出的钱,因为孟得福家里更穷,他平时吃饭都舍不得吃饱,李跃进就别说了。

他们一进门,张洁开口就问:“和平,怎么样?”

刘和平高兴地说:“我们赢了,你们放心吧。”

张洁说:“那太好了,和平祝贺你!”

刘和平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我的功劳,这是咱们全班共同努力的结果。”

李跃进忙把话题接过来:“他不好意思说,还是我来说吧。”他看着张洁和郭佳那开心的面容:“他是咱们班这次运动会上杀出的一匹黑马,当时的场面真是惊心动魄,眼看着和平跑在前面胜利在望,谁知39班的‘兔子’王惠民却一溜烟地冲了上来,与和平并排奔跑,我当时心里‘咯噔’了一家伙,呀,坏了,这‘兔子’怎么跑这么快呢?”李跃进停下来,看了看张洁和郭佳两个人严肃认真的样子,继续说道:“谁知和平突然来了精神,两条腿像飞起来一样,一下子就把‘兔子’甩在了身后,眨眼间就冲过了终点,可给咱们38班长了脸。”

“行啊,猴子,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还没有等李跃进说完,郭佳就用手扶着眼镜,歪着头用眼睛斜瞅着刘和平说道,好像她在刘和平身上在寻找着什么神奇的东西,或者是压根儿她就没想到刘和平能拿下第一名。

刘和平让郭佳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用手挠着头皮说:“一般情况、一般情况。”

李跃进看到张洁脸上浮着会心的笑容,继续说道:“他不仅拿下了长跑第一名,同时,也为咱们班拿下全校总分第一名立下了汗马功劳。”

张洁高兴地拍拍手,输液瓶很快在输液架上晃动起来。孟得福忙伸手把吊瓶扶住,他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老实憨厚,从不多嘴,总是默默无闻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这时,班上的同学们也纷纷来到病房看望张洁。

李跃进看看到了开饭的时间,他让孟得福和其他同学在这待会儿,便拉着刘和平去学校食堂给张洁和郭佳打饭了。

在张洁住院的几天里,郭佳主动担负起了陪床的任务,而李跃进和刘和平主动担负起了给他们俩打饭送饭的任务,每天早中晚他们两个是先吃饭,他们在食堂吃完了,再用饭盒把张洁和郭佳的一份送到医院去,等张洁和郭佳吃完了,他们再回到学校上课或是从事其他的活动。

张洁远离父母生病住院,能够得到同学如此好的照顾非常感动。特别是当她听说在比赛场上突然晕倒的那一刻,他们班长李跃进为了争取时间,竟然抱着她跑到医院进行抢救,这让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说实在的,自从入学报到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感到李跃进这个SD来的黑大个,非同寻常,入学时就已经是党员了,听说上学前还是农村生产队的队长,要不是他考上了大学,他们公社里还不会让他出来呢,准备培养他当他们村里的党支部书记。

张洁的父亲是党员,她从小接受的是正宗的传统教育,在李跃进身上,她看到了农民那憨厚、朴实、顽强的传统美德。特别是在刚刚入学的时候,班里评定助学金,他是从农村来的学生,家里还有一个老父亲和一个姐姐,靠种地来供应他上大学,生活并不富裕。按规定农村来的学生且家人都在农村务农的应该享受一级助学金;来自农村且家中有挣工资公职人员的享受二级助学金;家中都是吃商品粮的享受三级助学金。由于他是辅导员临时指定的代理班长,所以,他主动找辅导员申请二级助学金。辅导员说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他说还有比我更困难的同学,我作为班长应该带这个头。一般来说新生刚入学时,辅导员要在班上选一名素质好的同学做代理班长,来负责班里的各项事务性的工作,等到一两个月后同学之间相互熟悉了,再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进行选举班委会,这样选出的班干部既能保证素质,又能让大家心服口服。他们这一届学生是改革招生制度,在全国恢复高考后,第一批通过考试录取的大学生。也就是在1977年的10月,国务院正式颁布了关于改革招生制度,结束以来推荐上大学的招生办法,恢复前的高考制度。由于通知时间比较晚,各地需要做充分的准备工作,于是,全国统一在12月份进行了考试,次年1月份开始录取,于1978年2、3月份全国改革招生制度后的第一批大中专学生陆续入学。因此,在4月份举行的海大春季运动会时,李跃进还是一个临时班长。由于李跃进从上小学到高中一直担任班长,再加上高中毕业后回村务农加入了党员,所以辅导员通过看学生的档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李跃进做临时班长,尽管班上还有几名同学也是党员。

张洁对李跃进的好感从入学时就开始了。她从他的为人处世、工作作风以及行为举止感到,这个人是一个有主见有能力的人,是一个可以让人信赖、让人依靠的人。进入成年的女孩子,往往不由自主地对号入座,从潜意识中不由自主进行假设,假如将来我要找这样一个对象会怎样呢,和这样的男人生活一辈子会怎样呢,他适合我吗?这样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一闪就很快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她自觉不自觉地有点羞怯,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心总是像小兔一样怦怦跳上几下,心情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快乐。接着,她转念又一想,人家会喜欢我吗?她有时候甚至打着比方,总觉得他那宽阔的肩膀,健康的体魄和那冷硬的面孔对她是一种吸引,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少女青春期一种对异性的好感和爱恋。她记得上高中那会儿,也许是因为学习紧张,她并没有这种想法和意念,只是一心一意地读书。尽管有的男孩子在她的课本里夹纸条,约她去看电影,但她都以不予理睬的方式回避他们。甚至有的男孩子放学后在马路边上等他,约她星期天去逛公园,她都以家中有事推辞了。上大学以后,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起了男生,倒不如说是对李跃进模模糊糊地产生了兴趣,班里的男同学来自天南地北,全国各地,可她为什么单单注意到他呢?对,他是班长,抛头露面的机会多,所以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有时候她是这样想的。这次她突然晕倒在比赛场上,一下子让她内心世界朦朦胧胧的那份情感,变得清晰起来,她突然觉得李跃进像她的父亲那样刚毅而有智慧,沉着而不乏憨厚。她隐隐约约地感到,李跃进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但李跃进并没有这种想法,他好像只是本能的在履行一个班长的责任。他从辅导员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张洁的家庭背景,一个在抗日战争中冲杀出来的父亲,一个来自异国他乡大洋彼岸美国的母亲,这样一个高干家庭的独生女儿,和自己从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小乡村走出来的穷小子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他根本连想都不敢想跟张洁会产生什么男女伴侣关系。尽管他很喜欢张洁,喜欢她那苗条的身材,喜欢她矜持而又柔美的气质,还有她那柔软浓密的头发和白净的面颊。这仅仅是一种喜欢,但不可能上升到爱慕之情,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他是庄稼地里的蛤蟆,人家张洁是天上的白天鹅,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张洁却通过这次突然的变故开始爱上了李跃进。她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每天她都盼望着李跃进和刘和平送饭来,她知道李跃进吃的多,家庭并不富裕,她让郭佳把她的饭票从宿舍里拿来,并给郭佳钱让郭佳又买了几十块钱的钱票,全部交给了李跃进,让李跃进和刘和平给她和郭佳打饭。当时学生是助学金制,每人每顿都是份儿饭,如果自己的定量不够,再自己掏钱去买。随后,张洁又以饭菜凉为借口,让李跃进和刘和平打了饭拿到医院和她俩一块吃,并让李跃进和刘和平用她的饭票和钱票多买上几个馒头和两份菜。这样,每次张洁和郭佳吃完了,就让李跃进和刘和平把剩下的饭菜全部消灭掉。有时候李跃进和刘和平吃不了,张洁就强迫他们俩吃。刘和平滚动着两只狡狯的小眼睛,假装不怀好意地说:“啊,你们俩又把我们俩当成饭桶啦?”说话的时候,他还故意拉着长声儿。

郭佳故意把嘴一撇:“谁敢把你们当成饭桶啊,你们是功臣,张洁是怕你们大男子汉吃不饱,才这样做的。真是个猴子,拿着好心当驴肝肺。”

刘和平明知她们的用意,故意惹郭佳生气,见达到了目的,便“嘿嘿”笑了。

到了晚上,李跃进和刘和平就给她们两个补课,张洁、郭佳看着课本,他们两个轮流把白天老师讲的课程从头至尾地复述一遍,有时候李跃进主讲,刘和平配合;有时候刘和平主讲,李跃进配合。他们两个配合默契,讲的也是口干舌燥。张洁晚上不输液,她就频频给他们倒水喝。她让李跃进用他的杯子,让刘和平用郭佳的杯子。刘和平并不计较,因为他已经喜欢上了郭佳,这一点张洁已经看出来了,只是心照不宣而已。而刘和平也发现张洁总是以一种爱慕和欣赏的眼神悄悄地观察着李跃进的一举一动,并放射着一种无形的温情和体贴。刘和平诡计多端,他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同病房的病友以为他们是两对小夫妻,一问才知道,他们是海大的同学,她们羡慕地说:“你们这一代大学生多幸福啊,真是天之骄子啊!”

终于张洁可以出院了。那天下午下了课,李跃进和刘和平急急忙忙来到医院,郭佳已经给张洁办理了出院手续,并且把她们的日常生活用品整理在一起,就等他们俩来接她们。一进门,郭佳就吩咐刘和平拎着大包,李跃进拿着脸盆和暖壶,他们先去和医生护士道了谢,然后他们就兴高采烈地出了医院的大门。一出大门,刘和平就情不自禁地轻声唱起了小曲儿《兰花草》,他的歌声很快就感染了大家,张洁郭佳随后也跟着轻声唱了起来,李跃进好像不好意思唱似的,他只是跟在他们几个后面眯着眼睛开心地笑着。晚霞染红了半个天空,也染红了他们年轻的面容。

回到宿舍,他们好像还意犹未尽,刘和平的高兴劲儿溢于言表,还用筷子敲起了桌子上的茶缸和饭盒,奏起了打击乐。郭佳喊道:“刘和平你疯了,在医院这几天我们就没睡过安稳觉,快回去,我们还得搞搞个人卫生呢。”

刘和平戛然而止:“是,遵命。”立正,啪,一个标准的军礼。刘和平从小是在军垦兵营里长大的,从小他的父亲就教会了他如何打军礼。

张洁往后用手捋了捋浓密的秀发,说道:“跃进、和平谢谢你们,这几天太辛苦你们了。”

李跃进眯起眼睛笑着说:“真希望你再多住几天?”

张洁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李跃进说:“难得为你辛苦啊?”

一句话说得张洁满面通红:“不好意思,我也想再多住几天呢,难得你们对我这么好的照顾。”

郭佳板起面孔说:“说好了,我要是住院,你们也得这么照顾我,不然我可不饶你们!”

刘和平说:“那是当然,一视同仁吗!”

李跃进附和着说:“是的,是的。”

大学毕业的时候,张洁邀请李跃进、孟得福、刘和平、郭佳和她一起来到了平州市人民医院工作,来到了这所具有光荣历史的百年老院,因为她的父亲当时是这座城市的市委第一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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