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打工仔苍白的脸显得清冷没有一点儿生气,死神在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或许他在无形中正在与死神进行着殊死的搏斗。手术室的护士已经把他的头发剪掉并备皮,进行了消毒处理。
“和平,我先给他做脑外伤手术,然后,你再给他做小腿骨折手术怎么样?”李跃进站在手术台旁与刘和平商量道。
刘和平说:“应该的,先解决他的大脑问题,然后再解决四肢就好办了。”
郭佳已经给打工仔上了呼吸机,张洁紧紧盯着心电监护仪上的心律、血压和血氧饱和度,随时根据情况进行心律、血压、吸氧的调整。
李跃进看了看手术室的麻醉师问道:“麻醉情况怎么样?”
麻醉师说:“可以了。”
李跃进用手术刀轻轻拨开他的伤口,马奎峰用小拉钩固定好伤口的大小,以便于李跃进进行手术操作,刘和平则及时用电凝在创面上止血。李跃进轻轻拨开伤口处的软组织,然后,对巡视护士说:“护士,推床旁X光机来。”
巡视护士很快推来了X光机,X光机影像显示,打工仔的颅骨枕部有裂纹,大概有五个厘米长短,李跃进看着X光机屏幕说:“还好,不是粉碎性骨折,这就省事多了。”他自觉不自觉地轻轻呼了一口气。
刘和平说:“看来还是年轻啊,沾了年轻的光,颅骨还没有完全钙化,弹性和韧性都是比较好的,这要是中老年恐怕就保不住了。”
“这就好了,我们先对他的伤口进行消毒缝合,然后我们再在显微镜下做颅内清淤手术,马大夫你看怎么样?”李跃进一边示意护士推走X光机,一边征求马奎峰的意见。
马奎峰说:“主任你决定吧,我觉得可行。”
李跃进说:“好的。”他开始对伤口进行清创,清除受感染的组织,反复消毒后,才做了细致的缝合。然后轻轻钻孔开骨窗,在显微镜下,对颅内出血淤血斑块进行了一点一点的清理。为了尽快降低颅内压,最后,他用导管对颅腔置管做了引流。手术室里静得出奇,就连护士递器械的声音都清晰可辨,就听“啪、啪、啪……,”护士有节奏地将钳子、镊子等器械分别准确地递到李跃进、刘和平和马奎峰几个人的手中,他们默不作声,心照不宣,配合默契,熟练的动作准确而有节奏,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乐队,演奏着优美动人的旋律,让人看了他们的手术简直就是一种艺术展示。李跃进、刘和平、马奎峰的额头上不时地渗出汗珠,许丽明和负责巡视的护士不断地用纱布轻轻给他们擦拭汗水。张洁和郭佳默不做声地盯着监护仪和呼吸机。
在手术接近尾声的时候,打工仔突然血压降低、心律加快。
“不好,心律110,血压8040。”张洁紧张地读出了监护仪上的数字。
“血氧饱和度75,中度缺氧。”郭佳也连忙告急。
李跃进说:“别慌,这是颅内压突然降低出现的反射性回归,说明清淤有效。”他对张洁说:“快,强心剂和升压剂同时补给。
“给多少为好?”张洁站起身。
“多少你来决定,这是你的优势。”
“好的。”张洁从护士端来的抢救盘上取出了针剂,打开吸入针管,迅速地注入了输液瓶中。
同时,李跃进对郭佳说:“加大给氧浓度,提高血氧饱和度。”
“好的,多少为宜。”郭佳看着李跃进说。
李跃进微笑着说:“你来决定,这是你的优势。”
“就是,明知故问。”刘和平知道李跃进的微笑透出了手术成功的信号,连忙跟着添油加醋,他和郭佳是一对天生的冤家,总是忘不了斗嘴。
“刘和平闭嘴,别添乱。”郭佳没有抬头,两眼紧盯着呼吸机上的数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刘和平冲着李跃进挤了挤眼,没有说什么。
李跃进长出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心想你们俩呀……
这是一场紧张而又细致的手术,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近四个小时。李跃进、刘和平、马奎峰已是满头大汗,许丽明不断地用纱布给他们擦汗。郭佳、张洁坐在呼吸机和监护仪前进行监测,显得还轻松一些。
李跃进对伤口和周围的头皮再次进行了消毒,用胶布将引流管固定在了头皮上,然后用纱布和绷带对他的伤口进行了包扎。
“太好啦,血压11075,心律80,血氧96。”张洁看着监护仪高兴地说。
李跃进放下手术刀,看着刘和平说:“和平,下来该你了,加油。”
刘和平看看他的冤家对头郭佳,狡猾的眼神在她身上闪了两下:“好吧,班长我来。”他从护士手中接过了另一把手术刀。
“看我干吗,加油,拿出你3000米长跑冠军的劲头儿来。”郭佳没有抬头,两眼紧盯着呼吸机上的数据。
刘和平没有说话,脸上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他和李跃进自动交换了位置,站到了手术主刀的位置,李跃进站到了原来刘和平助手的位置。
刘和平一边用镊子棉球给打工仔的左小腿消毒,一边说道:“护士,推床旁X光机。”
巡视护士很快将X光机推到了手术台旁,荧光屏上打工仔左小腿的骨头清楚地显现出来。他的胫骨和腓骨看来是同时断裂的,两根骨头在同一个方位断开,只不过是由于肌肉收缩,使断开的骨茬错着位。
“胫骨斜面折断,腓骨横面折断,采用什么术式好呢?”刘和平看着X光机屏幕上的影像,自言自语地。
“像这种情况一般有几种术式。”李跃进也在看着影像思考着说。
“像这种情况一般有三种术式,单一切口内钢板螺钉固定,但需要切开在胫腓骨上分别打一个钢板,这对肌肉软组织损伤较大;石膏加钢针固定,比较稳定,术后不易错位,对组织损伤较小;简单石膏固定,对组织几乎没有损伤,但由于他的胫骨是斜面折断,术后容易移位。”刘和平边思考边和李跃进以讨论的口气说着。
李跃进说:“这孩子伤势严重,失血过多,应该尽量再减少对组织的损害。为稳妥起见,我建议你采取石膏加钢针固定比较好。”
刘和平说:“行,我也这么考虑,就按你说的办。”他对手术室的一位男护士说:“准备钻机、绷带、石膏和钢针。”他同时开始给打穿钢针的部位进行消毒。
男护士很快取来他要的东西。刘和平分别在胫骨的近端和远端用电钻打了眼儿,然后用手术钳分别将钢针插入钻好的眼儿中,他又用尺子在膝盖下方到踝关节上方量了量,对男护士说:“请按这个尺寸做两个石膏条备用。”然后,刘和平在穿钢针处用纱布进行了包扎。
男护士对打石膏看来轻车熟路,石膏条很快做成了。
刘和平请李跃进和马奎峰分别用两手拽住小腿的近端和远端,向相反方向用力牵引,他用双手在小腿中间找到胫腓骨折断处,轻轻用力将胫腓骨的错位复原。“绷带和石膏条。”护士很快将绷带和已经做好的石膏条递到刘和平的手里。他在小腿的上下各放置一块石膏条,然后利用三点固定稳定性的原理,用绷带将两根钢针与两块石膏条在小腿上缠绕固定,整个过程即熟练又麻利。打完绷带,他在X光机屏幕上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对李跃进说:“哥,你看怎么样。”
李跃进、郭佳、张洁和马奎峰都不约而同地看着X光机屏幕。
“行,我看挺好的,马大夫你看呢?”李跃进又对马奎峰说。
“太好了,简直是天衣无缝。”马奎峰说
李跃进又问郭佳和张洁:“你们两位女士意见如何?”
张洁说:“挺好的,从片子上看骨缝对接近乎完美。”
郭佳也不抬头,假装漫不经心地说:“嗨,这么简单的固定手术对刘和平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他是大专家。”说完,她不经意地扫了刘和平一眼。
刘和平也不抬头:“过奖过奖。”他把最后一圈绷带缠完,从护士手中接过剪刀剪断,又接过胶布,把绷带固定好,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李跃进问巡视护士:“现在几点了?”
巡视护士告诉他现在是下夜两点三十分。
郭佳说:“啊,这么快呀!整整七个小时呢,进手术室时我看的表。”
李跃进看了看监护仪:“心电、血压还算稳定,血氧正常。生命体症还算可以,不过,”他忧虑地说:“由于严重的脑震荡可能给这孩子带来不良后果,加上脑水肿对脑细胞的破坏,大脑的恢复时间比较长,甚至有可能出现植物人的后遗症。”
“啊,这么严重,那我们这一晚上不是白费了吗?”郭佳吃惊地说。
“从目前看,至少生命保住了。如果这孩子坚强的话,还是有希望醒过来的,因为我们对他抢救的比较快,脑出血对大脑的损伤时间短,这样对脑细胞的损伤就小一些,恢复起来就容易一些。如果脑损伤后功能性恢复比较好的话,再加上年轻,生命力旺盛,还是有希望醒过来的。”
“噢,这还差不多,不然这么年轻多可惜呀。”郭佳松了一口气。
李跃进说:“好啦,弟兄们都辛苦了,我请你们去吃饭吧。”
郭佳说:“这么晚了到哪去吃饭啊,”她站起身来:“这样吧,你先欠着大家的,今天大家也都累了,等有时间你再请大家吃顿大餐。弟兄们,你们看怎样?”
刘和平说:“我完全拥护,我这两条腿呀,都成了木头,打不过弯儿来了。”一边说着,只见他弯下腰去,用两只手使劲地敲打着膝盖。
李跃进说:“也好,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还有病人需要处理,马大夫你看怎么样。”
马奎峰说:“要请也是我请,因为今天是我值班,我先谢谢各位主任的鼎力相助,一会儿我等着病人麻醉劲儿过去,我就把病人接回去,就请各位主任先回去休息吧。”
李跃进说:“张洁今晚上值夜班,和平、郭佳、丽明我开车把你们送回去。”
刘和平说:“哥,你把郭佳送回去就行了,我骑自行车来的,我和许护士一起走,她也骑自行车。”
李跃进知道刘和平和许丽明住在一个住宅小区,两个人下班经常一起回家,有时候下班晚了,为了安全起见,刘和平还特意来科里等她一起走。于是嘱咐他们说:“天气晚了,路上注意点。”
许丽明说:“好的,没问题。”她和刘和平分别在男女换衣间,换下了手术衣,穿上白大衣一块上了电梯。
李跃进换好白大衣,在门口等着张洁,见张洁和郭佳换好衣服从换衣间出来,他对张洁说:“张洁,把你抽屉的钥匙给我用一下。”
张洁一边拿钥匙,一边说:“没钱了?”
李跃进说:“这个打工仔是个无主病人,工地上把他扔下就跑了,病人已经欠费,明天不交上押金,药房不给发药,就无法治疗了,咱们先给他交上5000,下来再说,你看行吗?”
张洁说:“好吧,抽屉里就有5000元的现金,不够你再去银行取,这么小的孩子挺可怜的。”说着,她把钥匙交给了李跃进。
李跃进告诉郭佳,先回科里换下白大衣,然后他在楼下等她,郭佳答应着回了呼吸科。
李跃进走出住院部大楼,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刮了一天的大风终于停了下来,多日来的雾霾终于被狂风一扫而尽。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空气清新而凉爽,身上顿觉轻松了许多。他伸一伸懒腰,抬头仰望星空,深邃而遥远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像一颗颗蓝色的眼睛,闪烁着璀璨、亮丽、宝石般的光泽,不知疲倦地注视着夜幕中熟睡的城市。院子里从住院部通往大门口的路两旁,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在淡淡的路灯下,好像经过一天大风的折磨,疲惫不堪地睡着了一般,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灰黑色的小洋楼,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宁静的夜色中,楼上只有一扇窗户亮着,那是行政值班室,那里有人24小时值班,随时接听来自各地的电话和处置医院有关的紧急情况。他听到一楼大厅里传出了“嘎嘎”的有节律的高跟鞋的声音,随后郭佳从大门里走出来,两个人一起上了车。
“唉呀,累死了。”一上车,郭佳就有气无力地说。
“回家好好睡一觉就好了。”李跃进一边开车一边说。
“睡什么呀,我的老兄,你还不知道吗,明明和世达在一个班正在备战高考,我每天早晨六点起来得先给他买好早点,等打发他走了之后,再伺候赵会来起床,帮他洗完脸,吃完饭,就七点多了。我这就得匆匆忙忙往单位跑,组织查房,这一天下来呀,浑身就跟散了架一样。”郭佳的儿子赵明和李跃进的儿子李世达是同一年生的,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高中都是一个班,两个孩子就像亲兄弟一样,只是两个人在高考志愿上各有想法。
“唉,对了郭佳,你们家赵明高考志愿想好了没有?”李跃进问道。
“没有,我的意见是想让他报考咱们海大,继续学医,可他说咱们搞医的太累,不想学医,想报考国防大学,像他爸一样到部队去工作。”
“好啊,军人的孩子血管里流淌的是军人的血液,像他爸一样有血气。”李跃进不无赞许地说。
“嗨,我这伺候着一个伤兵,他要是再从了军,我这心还不老让他们父子俩揪着呀。”
“赵会来身体怎么样?”李跃进关心地说。
“还好,每天看看电视,写写回忆录什么的。”
“好,身残志不残,不愧是条硬汉子。”李跃进叹道。
“你们世达怎么样,准备报考那类学校?”郭佳问道。
“我和张洁的意思也和你们一样,希望它能报考咱们海大学医,可他想报考航天大学,也是认为咱们搞医的太累,厌恶了咱们这种紧张的工作状态,现在还说服不了他。”
“唉,随他们去吧,人各有志。”郭佳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人。
正说着,到了郭佳的小区门口,郭佳下了车:“路上慢点。”她向李跃进摆摆手,然后匆匆进了小区的大门。
李跃进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的石英钟正好指向下夜三点半。儿子正在熟睡,老爸屋里仍然像往常一样,鼾声如雷,打呼噜的声音,高低起伏,还有节感,这在他小时候就已经习惯了。小时候他有时害怕,他就钻到他妈妈的被窝里小声问他妈妈:“妈,我爸打呼噜真吓人呀。”他妈妈搂着他的头说:“孩子,打呼噜的人身子骨好,壮实,还辟邪,什么鬼的怪的,一听到打呼噜声就吓跑了,你听听,跟狮子吼似的,连小偷都得吓跑了。”一听这话,小跃进不怕了,又钻到自己的被窝里睡着了。那时是人民公社生产队时代,社员们晚上经常鏖战,有时候他的姐姐晚上也参加到争收夺麦的鏖战行列中,剩下他一个人在家里。他不敢吹灯,农村的夜黑洞洞的,黑得吓人,他点着煤油灯给自己壮胆,还钻到被单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敢露出头来。但只要一听到打呼噜的声音,他知道爸妈回来了,就很快露出头来,踏踏实实地睡着了。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老爹的呼噜声,甚至是达到了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程度。
他进了客厅,为了不吵醒他们,他先换了拖鞋,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和张洁的卧室,轻轻关门,然后小心地脱衣服,尽量不弄出声响来。他有些累了,轻轻躺下,可脑袋刚刚沾枕头,一骨碌又爬起来,他突然想到还没有把明天给打工仔交住院费的钱拿出来,他又拿钥匙打开抽屉把张洁说的5000块钱拿出来装进上衣兜里,防止明天早上一着急忘了。他又躺下,但睡不着,他的脑海里总是转着小打工仔的事情,手术清淤问题解决了,可严重的脑损伤很可能造成终生失忆,或是成为植物人。现在的问题是既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又不知他的工地在哪里,这么大个平州市,光管辖的县市就20多个,再加上市区,有无数个建筑工地,到哪里去找他的老板呢?简直是大海捞针,这些只有等打工仔醒来才能揭开谜底。但如果他醒不过来呢,成为植物人呢,那怎么办?他的医药费怎么办,谁来收养他,这些都是问题。他想,明天应该把情况向院领导汇报,听听院领导的意见,想到这他才慢慢睡着了。
连日的雾霾经过昨天的大风,终于迎来了一个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的早晨。李跃进觉得刚刚睡着,他的手机闹铃就响了。他急忙从床上爬起来,跑下楼去买了豆浆和油条,放到客厅的茶几上,老爹还在打着匀称的呼噜,世达屋里好像有了动静,他顺手推开世达的门,儿子正在起床:“世达,早点在茶几上,一会儿和爷爷一起吃。”儿子说知道了,他在茶几上拿了一根油条,一边吃着一边下了楼,开车出了大门。
李跃进来到病区,直接去了打工仔的病房,马奎峰和许丽明见李跃进来了,也一起跟着进了病房:“情况怎么样?”
“还是昏迷不醒。”马奎峰答道
李跃进见打工仔仍然平静地昏睡着,又看了看监护仪,各项生命体征开始恢复。他说:“看来这孩子的命是保住了,但能不能清醒过来还是一个未知数。”他又看了看打工仔头上的引流管说道:“引流出的液体已经没了血迹,说明出血已经止住,上午可以考虑去掉引流管。”
马奎峰说,“好的,一会儿交完班我就在治疗室给他去掉。”
“走,咱们去查房吧。”李跃进说着走出了病房。
李跃进带领医护人员对科内的病人进行了常规巡查,然后在医办室进行了交班和病例讨论。首先由值班大夫马奎峰介绍昨晚值班情况,他先介绍了昨晚抢救打工仔的整个过程。他说:“这是一个无主病人,到现在为止仍没有单位和家人来探望。从目前看,打工仔的生命体征开始恢复,但病人仍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一个未知数,因为他伤得太重,所以还有待于观察。”
李跃进说:“这是一个从十楼上摔下来的病人,从入院到现在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今天上午再给他做一个CT,看看他的颅内情况,继续给甘露醇、和抗生素类药物,同时输入脑细胞营养类药物,其他药品按常规给药。”然后,马奎峰介绍了其他住院病人的情况,各主管医生也分别提出了自己的治疗意见。
晨会结束后,李跃进准备去上手术,马奎峰叫住了他:“主任,住院部打来了电话,打工仔欠费,医嘱不能执行。”
李跃进一拍脑门:“嗨,我差点儿忘了,我从家里拿来5000块钱,你先给他交上,不够咱们再想办法。”说着,他从兜里把钱掏出来交给了马奎峰。
马奎峰接过钱说:“我也给他捐上1000元,这孩子挺可怜的。”
由于晨会刚刚结束,全科的医护人员都在场,从早上一上班大家就都听说了,一个十几岁的打工仔,被建筑工地抛弃不管了,如今又不知道孩子的家人在哪里。许丽明见主任和马奎峰都捐了款,忙说:“对了,这孩子是无主病人,咱们大家给他募捐吧,我也给他捐1000元。”说着从自己橱柜里的包内拿出了1000元交给了马奎峰。
马奎峰说:“唉唉,等等,我得记一下,咱们科里谁捐多少我也得有个数啊。”他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张白纸,开始在上面写上名字和钱数。其他的医生和护士也纷纷给打工仔捐款。最后下来,一共捐了近两万块钱,这下解决了打工仔治病的燃眉之急。
李跃进想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必须尽快向院领导汇报这一情况,请求院领导帮助查找病人单位和家属,这是迟早要办的事情,决不能让他们老板逃之夭夭。由于副院长梁家成在家养病,他决定直接去找院长汇报这个情况。
平州市人民医院的院长叫严力,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瘦老头,早年毕业于白求恩医科大学,毕业后来医院工作,后担任神经外科主任,也是神经外科专家。他见李跃进早晨一上班就来找他,就知道不是一般的情况。“跃进啊,来来来,请坐,大清早找我是不是有要紧的事啊?”他用手指着自己桌子对面的椅子说。
李跃进坐下后,把昨天抢救打工仔的整个过程向严力院长做了详细汇报。
严力院长听了李跃进的汇报之后,气愤地拍着桌子说:“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黑心的老板,看来真是商人重利轻别离呀。他们以为打工仔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就活不成了,他们扔给医院偷偷跑了,想让医院、让国家、让社会承担这个责任,而他们可以逃避赔偿,但他们逃不了良心债,这要是他们自己的孩子他们舍得吗?”说着他拿起了电话:“他们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拨通了医院保卫科的电话:“喂,保卫科呀,给我查看昨天晚上六点到八点的监控录像,神经外科有一个农民工来住院,送来的人扔下病人就跑了,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车,他们的车牌号是多少?”
“对不起严院长,昨天一天的大风把监控室的电缆刮断了,昨天下午到现在监控都是黑屏,我们正找监控公司进行抢修。”由于严院长用的是电话免提,李跃进听了这话也一脸茫然。“你们到神经外科了解一下情况,然后给派出所报案,请求公安帮助查找病人单位和家属。”严院长放下电话,自言自语道:“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我再给民政部门反映一下。”他又拨通了民政局的电话,市民政局答应帮助想想办法,并尽快来了解情况。他放下电话,告诉李跃进,市民政局最近来调查情况。他说:“我一会儿向白松书记汇报一下。”
“向我汇报什么呀?”正说着,医院的白松推门走了进来,他长得瘦高个,一头银色的白发,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夹克上衣,黑色的羊毛衫里套一件白色的衬衣,他进来的时候听到了严力和李跃进的谈话。
严力说:“白书记来得正好,跃进科里有一个病号,情况比较复杂,我正想去您那里汇报呢。”接着,严力把打工仔手术的情况和欠费情况向白松书记又复述了一遍。
白松说:“这个问题不能小觑,看上去是一个无主病人,但在他身上反映着我们医院如何对待进城务工农民兄弟的生老病死问题。我正想找你开一个党委会,研究一下咱们副院长梁家成同志因身体原因写的一个要求离职的请示报告,他的股骨头有一侧病变比较严重,疼得走不动道了,另一侧也出现了病变,实在不能坚持工作了。顺便研究一下关于打工仔的住院费用问题,我想咱们是不是发动全院职工向神经外科学习,开展一次‘献爱心、捐资助患’活动,号召全院职工为打工仔捐款,你看如何?”
严力说:“太好了,这不仅仅是捐款,也让全院职工受一次教育。农民工也是城市建设的一员,我们不能忘了他们,更不能见死不救。”
李跃进由于九点还有手术,他起身告辞道:“谢谢领导们的支持,九点我还有一个颈椎管狭窄手术,先回去了,有情况再向领导们汇报。”
白松拉着李跃进的手嘱咐说:“跃进哪,虽说是无主病人,我们还要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一定要竭尽全力抢救这孩子,农民工不容易呀!城里的高楼大厦都是他们用血汗浇筑起来的。放心,经费不够医院兜着,我相信你的技术。”
李跃进说:“领导们放心吧,我们一定全力抢救。”
回到办公室,李跃进又拿出颈椎管狭窄病人的病历,做进一步的研究。这个病人比较特殊,在十几年前,他给远郊县农村一个60多岁的老汉做过颈椎管狭窄手术,手术比较成功,术后病人又恢复了劳动能力。也就在十几天以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带着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搀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到办公室来找他。老汉一进门,就带老太太、儿子和女儿扑通给李跃进跪下了,把李跃进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老汉拉着李跃进的手说:“李主任,还认识我吗?”
李跃进惊诧之余,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他颇不好意思地说:“老人家您快起来,有话好说,您这么大年纪了,让我承受不起呀!”说着,他使劲把老汉和老太太扶了起来。
“这是我的几个儿子和女儿,你们都起来吧。”他那几个孩子也跟着都站了起来。老汉拉着李跃进的手说:“李主任你不认识我了,我就是十几年前你给我做好颈椎管狭窄手术的王老茂呀,你还记得不?当时我这胳膊腿麻得几乎都走不了道了,是你给我做手术做好的。”
李跃进拍拍脑门:“对啦,我想起来了,做完了没几天你就能下床走路了,来的时候还是你老伴儿搀扶着你来的呢。”
老汉一听说李跃进想起来了,脸上乐开了花:“是呀是呀,要不是你呀我就瘫在床上了。这不又找你来了,我这老伴儿呀也不行了,也是颈椎病,眼看就要瘫在床上了,在县医院查了说也是颈椎管狭窄,县医院说这种手术风险大做不了,可老伴儿都快瘫在床上了,头疼头晕,胳膊腿麻木走不了道,疼得他呀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有时疼得她呀晚上睡不着觉直撞墙,撞得头破血流的,你看,这头上还有几块疤呢。”说着,老汉撩起老太太的头发让李跃进看。
李跃进一看,果然青一块紫一块的。
老汉又指着他那四个孩子介绍说:“这是老大小子,这是老二小子,这是老三小子,这是小女儿。你们都听着,李主任可是你们的恩人。”几个孩子忙向李跃进点头哈腰地说:“谢谢李主任。”
李跃进看着老太太一副痛苦不堪的面容,白发苍苍,一脸皱褶,眼神迷蒙,黯淡无光。他对老汉说:“你老伴儿多大岁数了?”
老汉掐着手指头说:“今年整七十八岁。”
李跃进一愣正,“”地嘬了一下牙花,他为难地摇了摇头:“老人家岁数太大了,这种大手术恐怕他承受不了哇。”
老汉一听就两眼茫然地拉着李跃进的手说:“李主任,你大慈大悲就开开恩吧,救救我这老伴儿吧,她疼得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我这心哪也跟着碎了一样啊。”说着老泪纵横地拉着老伴儿的手又跪在了李跃进脚下了。
急得李跃进满头大汗,他忙把老两口从地上扶起来:“老人家可别这样,让我真是为难啊,有话咱们好好商量.”
他的大儿子走向前来,从兜里掏出了大“中华”香烟,抽出一支递向李跃进:“李主任请吸烟。”
李跃进忙摆摆手说:“谢谢,我不会吸烟。”
他大儿子自己点着了一支,一边吸一边说:“李主任,在家就听我们老爷子经常念叨您的好处,我知道您很为难,可我们这老太太整天痛不欲生的,我们看着也很痛苦,我妈把我们从小带大不容易,不如试一试,老太太身体素质还是可以的。”
老汉的另外几个孩子也随声附和地说:“是呀是呀,李主任您就开开恩吧。”
李跃进说:“这不是开恩的问题,在医学上这么大年纪做这么高难度的手术是很难承受得了的。这样吧,既然你们全家都同意做,咱们就冒一次险。马大夫你看这真是没办法,你看怎么样?”
马奎峰坐在李跃进的对桌办公,一直没有说话,他见是李跃进的老病号,对方又这么诚恳,觉得再推也推不出去了,就说:“这样吧,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像这么大岁数的病人做这种手术,对于李主任来说还是第一例,你们全家商量好喽,做好了咱们都高兴,做不好你们也别埋怨我们。怎么样?行,你们就签字,不行,你们也别冒这个风险。”马奎峰说得干脆利索,不留一点余地。
他的大儿子是个瘦高个,长得蜡黄蜡黄的脸,穿着一件黑色皮西服,衬衣领子敞着没扎领带,他见李跃进和马奎峰都同意了,满脸堆笑地说:“谢谢李主任和马大夫,你们只管放开了做,钱不是问题。”
老汉也高兴地说:“是呀,我这大小子还办着企业呢。”
马奎峰说:“不在你钱多少,而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做这种手术风险太大了。
他的大儿子忙说:“理解理解。”
李跃进是个孝顺人,他有从小失去母亲的切肤之痛,也深深理解做儿子的对母亲的一片孝心,见老太太的子女们都很恳切,感同身受,自觉不觉地产生了一股同情心,于是就收下了这个病人……
李跃进一边看病历中的各种检查数据,一边做着手术预案,在手术中出现什么问题应该怎样处理,在手术后出现什么问题应该怎样处理,在恢复期可能出现什么并发症怎样处理。他一边看一边在病历本上做着记录,他一共做了三套风险应对准备方案。马奎峰在李跃进去找院长汇报情况期间,他先在治疗室给打工仔去掉了引流管,并进行了缝合包扎。然后又对颈椎管狭窄的病人做了一次常规查体,找病人的家属谈话并签了字,才回到了办公室。
李跃进见马奎峰回来了,问道:“颈椎管狭窄病人情况怎么样?”
“比较稳定。”马奎峰把与病人家属谈话记录和签字交给李跃进说:“他大儿子在上面签的字,老汉本人没来。”
李跃进把病人家属签字单加在了病历中:“这是我写的手术预案,你看看还有补充的没有?”说着,把病历本递给了马奎峰。
“噢,还挺细,搞了三套方案,挺全面的,我没意见。”马奎峰把病历本还给李跃进说。
“那咱们开始吧。”李跃进说。
“好的,我通知手术室接病人。”马奎峰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
颈椎管狭窄有先天后天之分,先天性的主要是先天胎儿时期发育不良造成的,后天性的主要是外伤或椎间盘蜕变导致的骨质增生或韧带增厚钙化导致管腔狭窄,进而压迫脊髓产生一系列痛苦的神经症状,轻者头疼头晕、四肢麻木、尿频便秘等,严重的可导致瘫痪、大小便失禁、呼吸困难等。颈椎管狭窄扩大术主要是通过手术去除压迫因素,扩大椎管管腔容积,使椎管脊髓和神经根不再受压迫,从而消除由此产生的一系列给患者带来的痛苦症状,使患者恢复正常的生活体质。颈椎管狭窄扩大术是一种高难度的手术,颈椎脊髓直通大脑,脊髓脑细胞的神经线通过椎间孔延伸到各个组织器官,手术要求非常精细,稍有不慎伤及神经细胞和神经线就会造成所支配部位的瘫痪和失灵,因此手术要求标准高、技术好,而且要求病人体质相应适合才行。
马奎峰和李跃进是一对很好的手术搭档,一般难度大的手术都是李跃进主刀,马奎峰做助手,难度小的手术李跃进就让马奎峰主刀,他当助手作指导,今天的手术李跃进仍然让马奎峰做助手。上午九点,李跃进和马奎峰准时进入手术室开始手术,许丽明也跟着进入手术室做巡回护理工作,因为这个病人岁数大,出现什么情况可以随时有个照应。
手术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没有出现意外,到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手术结束,李跃进告诉许丽明,请手术室把病人直接送神经外科的亚监护病房,以防止术后出现紧急情况便于抢救,因为亚监护病房的抢救设施配备比较齐全,能够应对危重病人的抢救。李跃进很是庆幸这么大岁数的病人,做这么大的手术竟然还能挺过来。他和马奎峰回到办公室,各自沏了一杯茶,想休息一下。因为,从昨天到现在李跃进还没有好好休息,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仅仅早上吃了那根油条,肚子又饿又渴。他们俩一边讨论着这个病人的情况,一边喝着茶。忽然许丽明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主任,不好了,刚下台的那位老太太出现了呼吸困难。”
李跃进和马奎峰同时站起来,紧跟着许丽明来到亚监护病房。此时那老太太呼吸急促,血压下降,心跳加快,口唇发紫。李跃进叫老太太的名字,喊半天也不吱声。他问许丽明:“出手术室的时候她醒过来没有?”
“醒过来了,我在手术室喊她的时候,她不仅答应了,还睁开眼睛看着我说‘有点困’。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了,我这才让手术室把她送回来,可回来不到十分钟,再喊她勉强睁睁眼,再闭上就不吱声了。”许丽明说。
李跃进用手扒开病人的眼皮,然后用小手电闪光看他的瞳孔:“瞳孔散大,反射微弱,”他对马奎峰说:“马大夫,请呼吸科和心内科会诊,病人缺氧,口唇紫绀,心跳加快,估计肺部出了问题。”
“好的,请谁好呢。”马奎峰一边打开手机,一边说。
“最好请主任,主任不在请副主任。”
“喂,呼吸科吗,郭主任在吗,我是神经外科马奎峰,好的。郭主任吗,我们科有一个颈椎管狭窄手术的病人,刚下台,呼吸不太好,李主任想请你来帮助会会诊,我们在亚监护病房,好的,谢谢。”马奎峰放下电话,对李跃进说:“郭主任在科里,她说马上过来。”接着他又接通了心内科的电话:“喂,心内科吗,请问张主任在吗,下夜班呀,副主任丁敏在吗?我是神经外科马奎峰呀,丁主任啊,我们科有一个颈椎管狭窄手术病人,心律不太好,李主任想请你帮助会诊,好的,谢谢。”他放下电话,对李跃进说:“张主任下夜班,丁主任马上过来。”
“唉,我以为病人下了台就挺过来了,这下又麻烦了。”李跃进叹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郭佳就身穿白大衣匆匆赶了过来,他向李跃进问了问有关情况,便掏出听诊器在病人胸前听诊:“呼吸功能衰弱,肺活量明显降低,”她一边说着收起听诊器,开始对病人胸腔进行叩诊,又对腹腔进行了触诊,并看了看病人双下肢有没有静脉曲张,然后站起身对李跃进说:“跃进,我怀疑这个病人可能出现了肺栓塞。”
这时丁敏副主任也赶了过来,她先问了问情况,然后对病人进行了检查:“心电图做了没有?”马奎峰立刻把刚才做的心电图交给她,她看了看:“心动过速,右心衰竭。”她对郭佳说:“郭主任你的意见呢?”
“我怀疑病人有肺栓塞,你呢?”郭佳说。
“我也这么想,右心衰竭,心律加快,呼吸困难,病人躁动不安,属于肺栓塞的症状。”丁敏说。
“这么巧啊,病人术后肺栓塞并发症只有千分之几的比例。”李跃进吃了一惊。在临床上有关病人手术后的并发症肺栓塞占千分之五左右,这是国际上公认的数字,而且预后很危险。“怎么处理好呢?”他有些着急。
“我建议立即请放射科带床旁X光机、超声室带床旁超声仪来对病人进行会诊,如果是肺栓塞应马上给适当的抗凝药物,防止栓子进一步形成,病人或许有一线希望。”郭佳看看表,又对丁敏副主任说:“丁主任,你看呢?”
“我完全赞成。”丁敏看着监护仪说。此时监护仪上病人的心跳已经出现不规则的间歇,血氧饱和度为重度缺氧。
“立即给放射科、彩超室打电话,请求会诊。”李跃进对马奎峰说。
马奎峰接通了放射科、彩超室的电话后,他们很快派大夫推着设备赶了过来。胸透和彩超均显示病人肺动脉末梢血管栓塞。郭佳指着X光机屏幕说:“看,就在这片区域,应立即给抗凝药。”
“快,给抗凝药。”李跃进对护士说。
丁敏说:“再给适量的强心药物。”
护士很快将放有抗凝药和强心药物的治疗盘端了过来,另外一个护士按照郭佳的要求将抗凝药和强心药注入了输液瓶中。
用药后,李跃进叫郭佳、丁敏、马奎峰来到他办公室商量下一步治疗方案。
郭佳说:“病人岁数较大,又刚刚做完手术,抗凝药不宜过量,防止再出现出血问题,但抗凝药给少了又达不到效果,所以应注意监控病人的呼吸功能,随时都有呼吸衰竭的可能,建议给病人家属打招呼,下病危通知书,让家属有所准备。”
丁敏说:“我同意郭主任的意见,应加大给氧量,解决心肌缺氧缺血的问题,防止心肌缺血缺氧导致心肌坏死,使心跳突然骤停,出现猝死现象,这种情况随着呼吸衰竭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下病危通知书是应该的。”
李跃进说:“请胸外科进行手术取出栓子可以吗?”
郭佳说:“病人78岁了,刚刚做了椎管扩大成形术这样大的手术,再开胸切肺取栓,恐怕这个病人下不了手术台就完了,其实这么高龄的病人选择手术椎管扩大成形本身就是很危险的。”
丁敏说:“我同意你的意见,保守治疗或许还有可能,开胸取栓病人是承受不了的。”
李跃进说:“那就进一步观察再说,马大夫你负责找病人家属谈话,让家属有个思想准备。”
马奎峰说:“好的,我这就去。”
李跃进和郭佳、丁敏又研究了下一步抢救方案后,郭佳和丁敏就回科里去了。
一会儿马奎峰气冲冲地回到了办公室:“这家人,真是翻脸不认人,他大儿子没在,两个小儿子和那个刁闺女在,说他娘来的时候能吃能喝的,怎么会快不行了呢,一定是你们的手术出了问题,我娘要有个好歹跟你们没完。你说这家人怎么这么反咬一口呢,不是来的时候又磕头又作揖的,求咱们做手术了。”
李跃进一听这话,吃了一惊:“怎么?他们家说这话,当初咱们就不想给他做,是他们苦苦哀求才做的。我看出来了,这家人不是善茬,咱们得小心点儿。”
中午,李跃进、马奎峰、许丽明怕病人出现突然情况都没有回家,他们向食堂要了加班餐。正吃着的时候,张洁打来电话,问李跃进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吃饭,李跃进看了看表,已经是12点半了,他说:“不好意思张洁,上午颈椎管狭窄手术的病人出现肺栓塞,我们正在抢救,你们吃吧,不要等我。”
马奎峰一听也连忙给家里打电话请假,说是中午正在抢救病人,就不回去吃饭了。许丽明也拿出电话忙给公公婆婆打电话,说因抢救病人不能回家给他们做饭了,让公公婆婆简单做一点吃。许丽明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的公公是已经退休在家赋闲的原市卫生局的老局长,她的婆婆是本市高级护校的一名教师也退休在家。她的丈夫是水泵厂的一名工人,是个独生子,自幼家庭条件优越,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经常在外面和哥们儿弟兄们喝酒打麻将,很少在家吃饭,晚上常常是带着酒气回家。她有一个小女儿正在上幼儿班,中午不回家吃饭。她每天早晚要接送孩子,伺候公婆,他的公婆早晚在公园遛圈儿,上下午在邻居家打麻将,也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自在生活。这样带孩子、料理家务都落在了许丽明一个人身上了。许丽明在给婆婆打电话时还让婆婆埋怨了一通:“回不来早说呀,你看看都几点了,我再做熟了饭都几点了,中午还让不让我们俩休息呀。”
“对不起,妈,下次我早点。”许丽明放下电话眼圈又开始发红,忙掏出手绢擦眼泪。
马奎峰是一个火爆子脾气,对许丽明的家庭比较了解,也经常看到许丽明抹眼泪,他说:“是不是又打你了?干脆跟他们家离了算了,受这个窝囊气,不就是一个领导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跟他们家的保姆似的。”
李跃进说:“又嫌你不回家了?”
“嫌我打电话晚了,耽误他们午休了。”许丽明擦擦眼泪说。
李跃进说:“这家也真是的,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人呢。”
正说着,一个护士跑进来说:“主任不好了,那个病人呼吸快没有了。”
三个人二话没说,不约而同地跑去看病人。
李跃进一看病人呼吸停半天才喘一口气,心率也时断时续,这是呼吸衰竭的征兆,他立刻吩咐护士上呼吸机。上了呼吸机后,病人的心律开始恢复,但心律已经达到了120次,而且有间歇,这是心肌缺氧的严重表现。不一会儿,病人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监护仪上心跳曲线变成了一条直线。
“心肺复苏,我先来。”李跃进二话没说,双手叠压在病人胸前开始有节奏地按动。监护仪也随之有高低的曲线,但仍然是时断时续。等到他累得满头大汗时,心跳曲线才稍稍连在了一起。他松了一口气,双手停了下来。
没出现几分钟,心跳曲线又突然消失了。马奎峰说我来,他双手迅速压在了病人的胸前进行按压。李跃进吩咐许丽明加大给氧量,同时让护士加大强心剂的静脉点滴量。
但是,这次无论马奎峰怎样坚持按压心脏,心跳仍然不能恢复,他的汗珠滴在了病人的胸上和脸上。
李跃进说:“马大夫歇会,我来试试。”
马奎峰站起身:“真是,太快了。”他一边用纸巾擦汗,一边摇头。
李跃进一边按压,一边看着监护仪,他恨不得监护仪上立刻出现心跳曲线,哪怕一下都行,但监护仪上只是他按一下动一下,完全没有了窦性心律。半个小时过去了,监护仪上只要他停止按压,就是一条直线。
马奎峰说:“算了吧,无法逆转了。”
李跃进仍然没有放弃,他说:“拿掉呼吸机,看还有没有自主呼吸。”
许丽明摘掉了呼吸机,李跃进也停了下来,病人安静得像一块石头,呼吸心跳没有任何动静,李跃进摸一摸病人的手,已经开始变凉,说明已经出现生理死亡了。
李跃进和马奎峰两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同时露出了无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