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帝国的执行能力是无与伦比的,米海尔主持的宫廷会议才结束一个小时不到,一队帝国士兵就冲入了尤里安大学。
“莱昂纳多在哪里?谁知道?”士兵们通过盘问学生很快锁定了目标,推开了数学院教室的门。那位名扬天下的数学家就站在讲台上,正在向学生讲解几何。
“莱昂纳多先生,非常抱歉,你可能得中断你的课程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莱昂纳多似乎并不感到吃惊,他只对着台下的学生平静地说了一句:“你们别停,继续学习。”
“很遗憾,我们还得挑几个学生作为证人审问。”为首的士兵胡乱点了两个男生,然后把目光落在了亚历克赛身上,“那个大个子,你也跟我们走一趟。”
“为什么啊,我不去!”亚历克赛平生第一次感到恐惧。然而三个士兵已经一拥而上抓住了他,令他动弹不得。
“你没有选择,只能乖乖听话。”
“那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利奥塔。”
亚历克赛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利奥塔,是东帝国最大的监狱。它就像一座巨大的城堡,突兀地耸立在首都城外的利奥山下。有无数人在这里挣扎,在这里死去,这里是罪犯的坟场,也是英雄的末路。
莱昂纳多一到利奥塔,监狱长就笑脸相迎,请他落座。莱昂纳多也泰然自若,抖了抖衣袖,便坐了下来。
“放心,莱昂纳多先生,我不会打你的。”监狱长笑着给莱昂纳多递了一杯水,“因为我觉得,折磨一个快死的人,毫无意义。”
莱昂纳多愣了一下,还是轻轻低抿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说:“我要死了吗?”
“没错,你的案子是皇帝陛下亲自要求审理的。恭喜你,你应该是米海尔九世陛下登基后杀的第一个人。”
“那我可真是不胜荣幸啊。”莱昂纳多又喝了一口水,“没想到帝国如此之大,竟然容不下我一个教书的。”
“先生,你这就谦虚了。你可不是普通的教书匠啊,你是异端头目啊。”监狱长哈哈大笑,“这样吧,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我自己最敬重文化人,既然先生喜欢上课,那能否解答我的疑问呢?”
“你说吧。”
“先生认为上至大牧首,下至神父皆不可信,人人都可以通过祈祷与上帝沟通。敢问先生,像我这样的书都没读过几本的人,有什么资格去猜测上帝的旨意呢?”
“上帝初创人类时,可有文字和书籍?”
“我想应该没有。”
“那为何亚当夏娃可与上帝交流?”
“废话,亚当夏娃就是上帝亲手所造,自然可与上帝交流。”
“是的,万物皆是上帝所造。我是,你是,大牧首也是,请问他凭什么自称是上帝唯一的代言人?”
监狱长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唉,我说不过先生,先生是文化人。但先生,你也是一个蠢人。”
“喔?我蠢在哪里?”
“东帝国的皇帝,是由罗曼尼亚正教会大牧首加冕的。你反对大牧首和教会,其实就是反对皇帝的权威,皇帝陛下怎么可能容得下你?”
“我到帝国任教之后,并没有在帝国境内传播过祈祷派,这是我和先皇的约定。”
“可惜,米海尔皇帝容不下你。先生,好好度过你人生的最后几天吧。”监狱长说完便起身离开了,留下莱昂纳多一人在桌前发呆。
与此同时,莱昂纳多的三个学生正在经受严刑拷打。
亚历克赛被吊在审讯室的天花板上,狱卒在下面狰狞地笑着。
“小伙子,老实交代,莱昂纳多是不是在课堂上给你们宣传过祈祷派的异端邪说?”
“没有。”亚历克赛矢口否认。
“啪”的一声,带刺的藤鞭甩在了他的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我劝你聪明一点,问不到想要的回答,我不会停手。”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为你很英雄是吧?”狱卒又一次全力抽打在亚历克赛背上,又留下一条血印。亚历克赛还是除了痛苦地喊叫之外什么都不说。直到狱卒都抽打累了,他依然只回答“不知道”。
“好吧,小伙子,我们换个玩法。”狱卒转身拿来了一个拇指夹,戴在了亚历克赛的右手上,开始拧动螺杆。
亚历克赛只感觉自己的右手手指都快被压碎了,他拼命地叫喊着,却只能听到狱卒的笑声在回应他。最终,他在剧烈的疼痛中晕倒了,狱卒便将他扔进了牢房里,准备明日继续审讯。
亚历克赛不知道,在利奥塔外,伊琳娜和伊萨克正在焦急地和士兵交涉。
“大人,我求求你了,放我们进去吧!”伊萨克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一个站岗的士兵。
“大人,真的求求你,让我进去看看我哥哥吧,我看一眼就走。”伊琳娜眼泛泪光,苦苦地哀求着。
“不行,利奥塔是监狱重地,外人不得入内。就算要探视,也只能探视在此服刑的囚犯,正在审讯中的人,任何人不得探视!”士兵断然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你们还是快走吧!”
伊琳娜蹲在利奥塔外嚎啕大哭起来,伊萨克茫然无措,犹豫了半天才扶起伊琳娜说:“那我们还是先回学校吧,这样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皇帝要抓的是莱昂纳多教授,亚历克赛只是叫来当证人,应该不会出事的。”伊琳娜依然啜泣不止,无奈之下,伊萨克只好扶着她坐上了路边揽生意的马车返回了学校。
然而亚历克赛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他左手的手指也被夹伤了,吃饭时他甚至疼痛得无法拿起饭碗,只能低下头用嘴去够食物。
第三天,他的脖子上被安上了双头叉,这样他就无法入睡了,因为只要一低头,锋利的叉子就会刺破他的下巴。
第四天,他已经神志不清,开始了胡言乱语。
第五天,他已经吃不下饭,只靠喝水维持生命。
第六天,也就是5月17日,当狱卒再次问起他那个问题时,他做了肯定的回答。
“莱昂纳多是不是在课堂上传播了祈祷派的异端邪说?”
“是。”亚历克赛现在只想结束这一切,好好地睡一觉。
“非常好,小家伙,你的苦日子到头了。”
接下来的事情亚历克赛记不太清了,他只隐隐约约地记得狱卒们把他的绳索解开,握着他的大拇指在一份早已写好的供词上按了一个手印。
“小家伙,再过10天,你就可以回学校了。在此之前,你就好好地休息吧。”
5月27日,这一天,尤里安堡万人空巷,所有居民都涌到帝国广场上观看“巫师”莱昂纳多被处以火刑。
莱昂纳多被士兵们押解着,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广场,缓步向那高高的火刑架走去。再过四天,就是他的50岁生日,但现在的他必须奔赴属于自己的命运。一路上,他都听到人民们在怒吼,骂他是“巫师”。他感到痛苦,却又哭不出来。毕竟,泪水是流给能理解自己的人看的。
莱昂纳多被绑在了火刑架上,脚下是饱饮了美酒的柴堆。
“莱昂纳多达卢卡,帝国法庭判定你为巫师,处以火刑,你认罪吗?”行刑官蔑视地看着他。
“不认罪。”
“噢!”台下的观众一片哗然。
“看吧,这是一个多么顽固的异端!即使火焰亦不足以洗刷其罪恶!”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围观的群众们呼声震天。
行刑官将火把扔向了柴堆,火焰瞬间翻腾而起,将莱昂纳多的身躯吞没了。市民们发出了欢呼,赞美着上帝。没过多久,火焰就熄灭了,只剩下莱昂纳多被烧焦的残破躯体。市民们一拥而上,一个带头的大汉用一条绳子绑住了教授那烧焦的尸骸,把他拉下行刑台,在广场上拖行起来。男女老少都无比兴奋,争先捡起石子去击打教授的尸骸,脸上还洋溢着笑容。
在激动的人潮中,唯有伊萨克一人在冷眼旁观,注视着这喧闹的世界。
“伊萨克!”人群中一声响亮的呼喊,
伊萨克吃了一惊,循声望去,是一个很面熟的美少年,一头浓密的黑发在风中飘拂。
“请问你是?”
“哎,我也是神学院的学生啊!”美少年走上前来,“瓦伦斯安杰洛斯。”
“喔,原来是瓦伦斯同学啊。真是对不起,我平时很少说话,朋友比较少,许多同学都叫不出名字。”
“诶,没事。”瓦伦斯的目光直视伊萨克的双眸。“你觉得,这情景怎么样?”
“什么情景?”
“这场火刑。”
“呃,我觉得很好。”伊萨克一下子紧张起来,“惩处异端什么的,很不错。”
“诶,别装了。”瓦伦斯拍拍伊萨克的肩膀,“你刚才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
伊萨克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瓦伦斯笑了起来,“别怕别怕,我和你有相同的看法。”
“喔,是吗?”伊萨克仍未放松警惕,“那你的看法是什么。”
“千年易过,帝国的罪孽难消。”
“你小声点!”伊萨克吓出了一身冷汗,“你也想当异端,被火刑吗?”
“没关系,这些人兴奋着呢,根本不会在意旁边的人说了什么。”瓦伦斯摆摆手,“既然你害怕,那跟我走吧。”
伊萨克略加思索,还是选择跟着瓦伦斯走。瓦伦斯带着他走街串巷,来到了一个偏僻又冷清的小酒馆,点了一壶酒。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瓦伦斯给伊萨克满上一杯酒,笑着说,“我感觉我们是一类人。”
“喔,是吗。”
“我看得出,你和我一样,厌恶神学。而且,我感觉得出,你的野心不小。”
“胡说,我哪里有什么野心。”伊萨克冷笑一声。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怎么会不愿意成为一个衣食无忧还受人尊敬的神父呢?”
“女人,女人行了吧,我想结婚,这个理由充分吗?”
“不充分,如果你是因为想结婚而拒绝圣职,那么你身边就有一位美人,你为何不动心呢?”
伊萨克愣住了,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被这个家伙看穿了。
“你有远大的抱负,并且,我也相信你能实现你的目标。”瓦伦斯站起身来,向伊萨克鞠了一躬,“所以,请让我帮助你,我的王。”
“别别别,你还是换个称呼吧。”伊萨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一个疯子。
“那么,我就称你为伊萨克大人。”
伊萨克哭笑不得,只好问道:“那么,你准备如何帮助我呢?”
“不知道。”
“不知道?你都不知道还怎么帮我?”
“我们现在还需要等待时机。”
“时机?何时才能来呢?”
“快了。”
“为何啊?”
瓦伦斯转头望向窗户,伸手指了指南方的天空。
喔!原来如此!
伊萨克一下子明白了瓦伦斯的意思。今天,是5月27日,在山南省的红丘市,15万帝国军队正在米海尔九世的统率下准备跨过赤练河,收复沦陷了300年的长海省。
“英雄的时代就要到来了。”伊萨克喃喃道。
“是的,伊萨克大人。”瓦伦斯举起了酒杯,“最后我想给你提一个建议。”
“啊?什么?”
“你太孤独了。虽然英雄都是孤独的,但那指的是心境,而不是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