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大学生的生活,紧张而充实,精彩而有序。对于苏灵刚入校的那段生活,我当然不知其详。但是后来,当我和苏灵成为了情人,她出于对我的无限信任,拿出了她的日记本,让我看了她的心路历程。
苏灵的日记断断续续,并不每天都记录,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日记,只是有事才记,有感而发。也许称之为札记更合适一些。下面我摘录一些相对完整的内容,作为这部小说的一个章节。
我的室友方茗,是一个漂亮性感的姑娘。她是外向型性格,敢说敢做,活泼热情,还不到一个月,就成了我们无州医学院有名的校花,很快身边就簇拥起了一大群男人。
这种众星捧月的情形,其实很让我有些轻视方茗了。明明自己有才华,有实力,为什么要凭借外表混日子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想起《红楼梦》里的一阙词:
“纵然生的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一个女人,如果生活作风不严肃,那么她的一切其他优点,就会完全抹杀了,这可以叫作“一丑遮百俊”。
当然也许这种观点,只不过说明我心里也多少有些嫉妒而已。但是我绝不会看上那样的一堆大男孩,幼稚可笑,连追个女孩子也只是简单地吃吃喝喝,唱歌跳舞,总是老一套,真没劲儿。
后来方茗曾经送给我一张范冰冰的图片,让我贴在床边的墙上。可是在没有人的时候,我却用针尖把那个大美人的眼睛,刺出了无数小洞,以发泄我的不满,似乎那个美人就代表着方茗。实际上,方茗确实长得很像那个大明星。
与大多数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一样,我与方茗也喜欢浪漫的散步。晚饭后,我们经常徜徉在一片暮色中。不谦虚地说,黄昏的无州医学院校园,因为我们这两个美丽的女孩子,而增色不少。
我与方茗一个长发拂荡,一个短发齐耳;一双眼睛含情脉脉,一双眼睛大胆张狂,真是绝妙的一对,混搭在一起,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我注意到校园的东南角,有一个美丽夺目的玫瑰园,而且园中有一排涂成了红色的房子。
入学后第一个星期天的傍晚,我和方茗在校园里散步。我们悠闲地走进了玫瑰园。那些花开得那么饱满,简直是惊心动魄,暮色把那些花瓣镀得透亮,像浇了一层牛乳。我不禁靠近了一朵花,轻轻嗅着她的芬芳。
“苏灵,你太美了!简直像这朵玫瑰花一样美!你呀,不禁让我想起了李白的诗歌: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方茗竟然不由地发出了一阵赞叹。我呵呵一笑道:
“方茗你是想说你自己美吧?你才配得上这首诗呢!我和你站在一起,你就是公主,我就是个烧火的丫头啊!”
方茗哈哈大笑,花枝乱颤。我们俩每人摘了一朵玫瑰,不知不觉已沿着一条小路,来到了那排红色房子的门前。那是一扇红漆大门,显然年代已久,风雨剥蚀的痕迹历历在目。方茗困惑地问道:
“苏灵,这是什么地方?神神秘秘的,怪吓人的。不会是盛放死尸的太平间吧?”
我不禁也皱眉道: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我听说太平间都是一些白色的房子,而这里是红色的,肯定不是太平间吧!”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阵似乎很阴森的风吹过来,那些花瓣在风中瑟瑟发抖。我们也像被风吹得摇晃了一下。风过之后,玫瑰花园中异样的沉寂。血红的落日漂浮着,暮色似乎已停止了沉沦。方茗打了个哆嗦,怯怯地说道:
“苏灵,我有点怕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看了看四周,摇摇头说道:
“这沉静的氛围,竟让我觉得很亲切,我简直欲罢不能了。我想再感受一下,茗儿你先回去吧!”
方茗飘然的长发渐渐消失在玫瑰园里,只剩下我独自站在那扇红漆大门前。玫槐园里似乎飘起了一层红色的雾霾,慢慢涌在了我的眼前。
好奇心促使我试着推了推那扇门,门无声地开了。,原来是虚掩着的。我不知道那即将向我豁然展示的一切,将会是什么呢?
后来我才明白,其实这是很不寻常的一天。
早晨起床的时候,我就看见自己的月色床单上,印着枫叶一般的血痕,心里便一阵莫名的慌乱和激动,像有什么事情要来临一样。
是的,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反复对自己说。我看见镜子里那张自己很熟悉的脸,突然觉得莫名其妙地竟有些陌生。这使我深深地感到了成长的恐慌与喜悦。
近段时间以来,我身体内不定期流出的血,已经渐渐规则了。我时常感到自己的某种暧昧的渴望,在心里翻卷,却不好意思对任何人诉说。
就在那扇红漆大门即将完全敞开的一瞬间,我手中的那束红玫瑰倏然落地。我竟然又重复体验了早晨的那种感觉,心情激动而凌乱。我想,大概真的有什么要来临了。我不禁有些心惊肉跳。
对于人体我始终是陌生的。我一直怀有一种神圣感,认为人体的那种美是至高无上的。我对人体每个部位的认识,还停留在模糊的、一知半解的状态。
到了少女时代之后,我拥有了一个高尚的想法,那就是将来自己的身体,一定是被我的丈夫第一个抚摸和欣赏,我要把这个完美无瑕的身体,完整无缺地留给我的丈夫。
在没有进入无州医学院之前,我还没有真正研究过人体,甚至没敢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裸体。有时偶尔看到画报上的人体照片,我都赶快合上。对于电影电视、手机视频上的那些赤裸裸的镜头,我更是感到心惊肉跳,从来不敢多看。
大概我的这种心态,小时候是出于一种羞怯心理,长大了是出于一种维护自已理想的意志,我不愿打破那种神秘莫测的朦胧感觉。
这便是当我听见解剖课这三个字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一种难言的心情。当我第一次听到我的辅导员郭龙吟老师,竟然是教我解剖课的时候,我长久地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但是那扇深不可测的红漆大门,已经向我徐徐开启了。大概我的生命中,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具有蛊惑力。
我轻轻走近了大厅里的另一道门,扒着门缝,看见幽暗的无影灯光照下来,本来就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更加诡秘。
屋子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手术台,台前站着一位中等身材的男人。他的脸虽然被口罩严严实实地盖着,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啊,我却一下子就判断出,他不就是我的辅导员郭龙吟老师吗?
我的脊背有些发麻,手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我看见有两具人体分别摆在手术台上,我甚至看清了其中一个是具女尸。
另一具是个男尸,那个我最向往而又最害怕看的地方,我不敢看或者说不想看。好在那男尸离我远了一些,而且还罩了一块白布。
郭龙吟老师正手持锋利的手术刀,沿着女尸腹部中线向下,用专注的探究和迷醉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
郭老师依然被钉在那儿,他对一个女孩子的存在,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反应与热情。他的表情是如此漠视一个年轻女人的裸体,似乎他已没有了任何激情与欲望。大概因为他对女人的身体已了如指掌,或者说已经麻木不仁。
郭龙吟的这种麻木,居然使我由愤怒转而感到委屈。我的心甚至开始隐隐作泣了。
这时候,那扇门被我在恍惚之间突然推开了,一股异样的刺鼻的气味,扑鼻而来,我被自己的举动惊呆了,甚至忘了掩住鼻子。
我明明感觉到郭老师已经看见我了,他一定能感觉到一双眼睛的存在,可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息。这让我有了一种欲望,一种想弄出什么声响来的渴望。
我干咳了一声。郭老师终于抬起了疲惫的眼睛,认出了是我,有些吃惊地问道:
“啊,你不是三班的苏灵吗?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吗?”
我很快地摇摇头,说道:
“没事。我是偶尔逛玫瑰园,不小心闯进来的。不过我很想看一看您的解剖过程。”
“难道你不怕吗?你开学那天不是对我说过,你害怕看见死人吗?”
“过去我一直认为这是很可怕的。”
“那么今天见了之后,有什么感觉呢?”
“很亲切。”
“什么?我没听错吧?我很奇怪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会想起用‘亲切’这个词,来形容这么残酷的场面?”
“是的,我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
“好吧,姑娘,那么就进来坐坐吧!”
郭龙吟的左手一招,指向了手术台边的一把椅子。我就莫名其妙地走了过去,顺从地坐下了。
我看见郭老师的一双眼睛,深藏在浓密的眉毛下面,显得深不可测。郭老师盯住我问道:
“你刚才说觉得亲切,究竟为什么呢?”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我觉得他那深邃的目光中,有一种耐人寻味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一时又难以说清。沉吟了一会儿,我轻声说道:
“大概就像您的目光,似乎是很可怕的。但是可怕的背后,我却又感觉有一种很温暖的东西。”
窗外的花园,一阵低沉的带有攻瑰花香的风轻轻吹过。模糊的树叶在暮色中手舞足蹈。暮色更深了。
那扇红漆大门随风来回摆动,发出一种吱吱的细微的声响。我就是在这种风声中飘然离去的。红漆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地闭合。
屋内,只有无影灯光依旧还在飘洒。郭龙吟安静地站在那里,无声地目送着我。
我一想起那些细小的颗粒,均匀地洒在红色的肉体上,就有一种难言的迷惘与伤感,这竟使我的纤弱的身体,不由得引发了一阵轻微的颤栗。